芒果经典
去年夏天，家里换了台新冰箱，那台老的容声对开门就闲下来了。它跟了我们五年多，一直勤勤恳恳，制冷效果杠杠的，内外都让我擦得锃亮，连边边角角都没什么划痕。说实话，扔了或者几十块钱卖给收废品的，我真舍不得。想着它还能发挥余热，给哪个需要的家庭省点钱，也算是物尽其用。老婆也说：“挂网上吧，找个好人家。”
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给它里里外外拍了十几张照片，各个角度都有，连电源线、说明书都拍了。我还特意录了一小段视频，插上电，听着它启动时那低沉平稳的运行声，对着镜头说：“您听，一点杂音都没有，工作正常。” 我在商品描述里写得特别诚恳，把它的优点、缺点（比如门边有个极不明显的小印子，我自己不说根本没人会发现）都写上了，明确标了“自提优先，当面验货，钱货两清”。可偏偏有个外省的朋友，隔着几百公里，在闲鱼上跟我聊了整整三天。
他说话特别客气，一口一个“大哥”，说是在外地打工，刚租了房子，啥都缺，看到我这冰箱品相好，特别心动。他说他信任我，相信我这人实在，就是手头不太宽裕。他反复问我运行真的没问题吗？耗电厉害吗？我被他那份“诚意”打动了，心一软，想着都不容易。他提出走平台物流，运费他到付，我犹豫了一下，觉得麻烦，但看他那么想要，还是答应了。我还主动把价格给他让了两百，算是补贴他一部分运费。打包那天，我找来了厚厚的泡沫塑料和硬纸板，跟物流小哥一起，捆了又捆，缠了又缠，生怕路上磕了碰了。发走前，我又给他拍了打包好的照片，说：“兄弟，放心，给你包得结结实实的。”
物流走了四天。那几天，他偶尔还会问我到哪儿了，显得很期待。我心里还挺安慰，觉得这东西算是找到了个好归宿。
货到的当天下午，我的手机就炸了。不是收货确认，是连珠炮似的消息和图片。
“大哥，你这冰箱怎么回事啊？”后面跟着几张照片。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点开。照片上，冰箱门角有一处明显的、长长的划痕，漆都掉了，露出了里面的白色。还有一张是打开门，照明灯不亮。
我脑子嗡的一声，第一反应是：“运输途中摔了！” 我赶紧回复：“兄弟，这肯定是物流磕碰的！你赶紧拍个开箱视频，联系物流索赔！”
可他接下来的话，让我心凉了半截。
“大哥，没有开箱视频啊。我打开包装就这样了。你这……是不是之前就有问题，没跟我说啊？” 然后他紧跟着说，“你看，这划痕这么明显，灯也不亮，这我都没法用了。我本来钱就紧张，这下还得自己修。你看……这价格，我们得再谈谈了。”
我握着手机，手指头都有点发凉。我反复看我发货前拍的照片，那个位置，绝对没有那道划痕！照明灯在我家还好好的！我跟他解释，几乎是恳求他去找物流。可他就咬死一点：他没拍开箱视频，现在东西就是这样，他吃亏了，他为难。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要么降价，要么他就拒收，东西让我自己处理。
拒收？这意味着我要承担来回几百块的运费，而且这大件电器折腾一圈回来，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基本就报废了。那种被人掐住脖子的感觉，真难受啊。
我们拉锯战似的聊了两个小时。他从一开始的“诉苦”，到后来语气渐渐有点不耐烦，甚至带上了那么一点点威胁的意味。“大哥，我也不想搞得太麻烦，要不你再给我便宜五百块，这事就算了，我自认倒霉收下它。”
五百块！比我降价后卖给他的价格，几乎又砍掉了一半。我气得手直抖。我完全可以想象，那个划痕很可能就是他在卸货或者挪动时不小心磕的，灯也可能是运输震动导致接触不良，稍微弄一下就能好。但他利用了“没拍开箱视频”这个致命的漏洞，也利用了我怕麻烦、不想东西砸手里的心理。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我像一头被堵在角落里的兽，明知道对方耍了心眼，却无路可走。继续跟他纠缠？打电话骂他一顿？我知道那都没用，只会消耗我更多心力。老婆看我脸色不对，问明了情况，叹了口气说：“算了，就当买个教训吧，跟他耗着，你晚上又睡不着觉了。”
我盯着屏幕，他那句“大哥，你看行吗？”还在闪烁。我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像是灌满了铅。我打下了几个字：“就按你说的办吧。”
点了发送，我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半天没动弹。那种感觉，不仅仅是亏了钱的憋屈，更像是一种信念的崩塌。我那么认真地对待这次交易，为他考虑，打包得那么用心，结果我的诚意和谨慎，在别人那里，却成了可以拿捏的弱点。他精准地踩在了规则和道德的模糊地带，完成了一次漂亮的“压价”。
后来，他很快就确认收货了，钱也到了账。系统自动提示我给他评价。我看着那个空白的框，想了很久。我想写“买家善于压价，大家小心”，或者更难听的话。但最终，我什么也没写，默默地关掉了页面。我不想变得跟他一样。这件事，就让它烂在我肚子里吧。
只是从那以后，我再卖任何闲置物品，无论对方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多么可怜，我的描述里都会加上粗体的一句：“仅限自提，当面验货，离柜不退不换。” 那台冰箱，我不知道它后来是否真的照亮了某个打工者的厨房。但我知道，它在我心里，留下了一道比门上那条划痕更深、更长的印记。这大概就是成长吧，只是这成长的滋味，真的挺苦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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