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经典
那个“以后”，具体而微。他说要买一个带院子的房子，不用太大，但要能种下一棵石榴树。他说石榴多子，寓意好。我们甚至还给那棵想象中的石榴树起了名字，叫“如意”。他说，要在院子里摆上竹制的桌椅，夏天晚上，我们就躺在摇椅上，他给我摇扇子，我给他念书。我们会有一个孩子，最好是女儿，像你，他总这么说。他会把她扛在肩头，去看遍所有的风景。我们规划着一年要去旅行两次，一次看山，一次看海。地图被我们翻得起了毛边，上面用红笔圈圈点点，都是我们梦想的落脚处。那时候，贫穷是真的，但那份对未来的笃定，让泡面都吃出了鱼翅的味道。我们以为，只要两个人紧紧挨着，手拉着手，就能一步一步，走到那个规划好的“美好未来”里去。
后来，我们确实一步一步往前走。从出租屋搬进了贷款买的小公寓，虽然只有七十平，没有院子，但我们还是在阳台上养了好几盆花，算是给“如意”找了个临时的家。泡面吃得少了，但工作也忙了，常常是我加班回来，他已经睡下；他出差几天，我们只能在深夜匆匆通个电话。那本地图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进了书架最底层，再也没拿出来过。生活像一辆上了高速的列车，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狂奔，我们坐在车里，被惯性推着走，却忘了看看窗外的风景，是不是我们当初想看的。
裂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也说不上来一个具体的时间点。不是争吵，我们甚至很少吵架了。只是话变少了。餐桌上，从最初的分享趣闻，变成了“嗯”、“哦”的应付。他不再兴致勃勃地跟我讲他公司的新项目，我也不再絮絮叨叨地说我办公室的琐碎。我们像两个运行精准的齿轮，在家庭的机器里配合着，却失去了情感的润滑。那个“美好未来”的蓝图，还依稀贴在记忆的墙上，但我们都好像忘了去抬头看一眼。
直到那天，我在书房抽屉的角落里，翻到了他新办的护照。签证页上，贴着一个遥远国度的签证。那是一个我们曾经在地图上一起圈出来，说一定要一起去的地方。可他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我拿着那本护照，站在午后斜阳的光里，忽然觉得浑身发冷。我问他：“什么时候走？”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下个月。”
“去多久？”
“……可能，不回来了。”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质问。那一刻，房间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像在为我们这段关系读秒。我们之间，原来早已隔了一片海。那片海，是由无数个沉默的夜晚、无数次欲言又止、无数个被忽略的瞬间，一滴一滴汇聚而成的。
他走的那天，我去送他。机场的广播里，中英文交替播放着航班信息，人来人往，喧嚣又疏离。我们像两个普通的送别朋友，他甚至抬手，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这个熟悉的动作，让我的鼻子猛地一酸。
“保重。”他说。
“你也是。”我说。
他转身，拖着行李箱，汇入安检的人流，没有回头。我就那么站着，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拐角。我知道，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那个关于院子、石榴树、摇椅和孩子的未来，在那一刻，轰然倒塌，成了一片我独自面对的废墟。
很长一段时间，我活在那片废墟里。我保留了我们的生活习惯，做饭会下意识做他爱吃的口味，晚上还是会留一盏灯。我甚至有一次梦到，阳台上的花开了，他指着其中一朵说，你看，像不像“如意”结的第一个果？我笑着醒来，枕边一片湿凉。那些“当初的美好未来”，像一部我只参与了一半编剧的电影，后半部分，主角换了人，故事改了主线，所有的悲欢，都与我再无关联。
时间是最好的医生，也是最沉默的清洁工。它慢慢愈合了伤口，也一点一点清理了废墟。我开始学着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旅行。我去了我们曾经在地图上圈过的几个地方，独自看山，独自看海。站在山顶，海风吹过来的时候，我心里异常平静。我明白了，那个“美好未来”，它或许从来就不真正属于某两个人，它只属于那个特定的、相信未来的时刻。而我们，在时光的岔路口，走上了不同的路。
现在，我依然住在那间小公寓里。阳台上的花，换了一茬又一茬，我没有再种石榴。我养了一只猫，它喜欢在阳光好的下午，窝在沙发上打呼噜。日子很平静。偶尔，从共同朋友那里零星听到他的消息，他在那个遥远的国度，似乎过得不错。我心里会泛起一丝微澜，像风吹过湖面，但很快就平复了。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个与你曾血肉相连的人，你们共享过最亲密无间的时光，规划过最具体详尽的未来，但如今，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成功失意，都只是别人的故事了。
“当初的美好未来”，它真美啊，像一颗被小心翼翼保存在记忆琥珀里的露珠，晶莹剔透，闪着朝阳的光。但它终究是过去了。后来的所有篇章，所有的山川湖海，所有的清晨日暮，都已经是另一本书里的内容。
那本书，与我无关了。而我，也得继续写，我自己的，或许平凡，但独一无二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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