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经典
还记得最开始那会儿，是为了一份工作，或者说，是为了一份自己心里认定的“事业”。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脑子里盘算着今天要完成哪些事，脚步都是轻快的。坐在电脑前，敲下的每一个字都觉得带着光，开不完的会也觉得是大家在为一个伟大的目标并肩作战。晚上躺在床上，身体是累的，心里却是满的，像被什么东西充盈着，踏实而温暖。那时候，看同事都像战友，看领导都像引路的师长，觉得大家劲儿往一处使，前途一片光明。就连加班时吃的泡面，都吃出了一股子革命友谊的味儿。
不光是工作，对人也是一样。认准了是朋友，就恨不能把心窝子都掏给对方。觉得感情嘛，就是将心比心，我付出十分，你总能回馈个五六分吧？那时候有时间就和朋友们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吹不完的牛。觉得这份情谊，是铁打的，牢不可破。对家里人更是如此，总觉得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好好孝顺他们，陪他们说话。那时候的天空，好像永远是湛蓝的，偶尔飘过几片云，也只是为了点缀，显得不那么单调。
可这炭火啊，它烧得太旺了，就难免会烫着自己。
变化是一点点来的，像钝刀子割肉，一开始不觉得疼，等感觉到疼的时候，伤口已经深得见骨了。
工作上，那股子劲儿好像永远也使不完，但目标却似乎越来越远。最初的认可和鼓励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加码的任务和越来越苛刻的要求。我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被无形的鞭子抽着，越转越快，不敢停，也不能停。曾经觉得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慢慢在利益面前有了各自的算计；曾经视为引路人的“师长”，眼神里也多了权衡和考量。那些带着光的字句，敲打起来变得无比沉重；那些充满激情的会议，开到最后只剩下疲惫和沉默。泡面的味道没变，但一起吃面的人，心情早已不同。身体开始发出警告，失眠、头痛、肠胃不适成了家常便饭。可心里有个声音总在说：“再坚持一下，也许明天就好了。”
对人，更是如此。我自以为牢不可破的友情，在几次微不足道的利益冲突或者仅仅是需要对方一点时间倾听的时候，就露出了脆弱的底色。我满心欢喜地分享喜悦，对方可能觉得是炫耀；我掏心掏肺地诉说烦恼，换来的可能只是敷衍。我才慢慢明白，原来我以为的“将心比心”，很多时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别人的生活有别人的重心，你的满腔热情，在别人那里，或许只是一种负担。对家人，我总以为还有时间，直到看见父母鬓边突然多出的白发，听到电话里他们欲言又止的思念，我才惊觉，在我埋头“奋斗”的时候，时光已经偷走了太多东西。
最难受的，是那种“不值得”的感觉。像你精心搭建了一座城堡，一砖一瓦都倾注了心血和热爱，结果一阵风雨过来，它就塌了，而你站在废墟里，浑身湿透，连哭都哭不出来。心里那团火，被一场又一场的冷雨浇着，火苗越来越小，只剩下湿漉漉的柴禾，冒着呛人的青烟。
满心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累。那种累，睡一觉就能缓过来。这是心里的累，是那种沉甸甸的，压得你喘不过气来的累。它让你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以前热爱的事情，现在觉得索然无味；它让你变得特别敏感，一点小事就能让你情绪崩溃；它更像一种弥漫性的钝痛，说不清具体哪里疼，但就是浑身不舒服，看什么都蒙着一层灰。
我开始害怕清晨闹钟响起，因为那意味着又一天机械的循环即将开始；我害怕接到新的任务，因为那代表着我本已紧绷的神经要再次经受考验；我甚至害怕社交，害怕那种需要强打精神、挤出笑容的应酬。我把自己关起来，像一只受了伤的动物，只想躲在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那段时间，天空好像总是灰蒙蒙的，再明媚的阳光，也照不进心里。
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我也记不清了。好像很长，长到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又好像很短，短到回想起来只是一片模糊的灰暗。
后来是怎么慢慢走出来的？我也说不上来一个确切的时间点。可能是在某个被迫早起的清晨，看到太阳照常升起，阳光洒在窗台上，那一刻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平静；可能是在某个失眠的深夜，终于肯承认自己累了，告诉自己“算了吧”，然后获得了短暂的喘息。
我开始学着把那些掏出去的心，一点点往回捡。不再为了讨好谁而勉强自己，不再为了虚幻的目标透支生命。我开始学着说“不”，拒绝那些超出我能力范围的要求。我开始把时间和精力，分给那些真正重要的人和事：陪父母吃一顿安生的饭，听他们唠叨些家长里短；联系一两个真正知根知底的老友，说些不着边际的废话；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发发呆，看看云。
那团炭火，终究是熄了。但现在看来，也未必是坏事。炭火燃尽，露出了底下还有些温热的灰烬。它不再灼人，但余温尚存。这份温，是给真正值得的人的，是留给自己的。
如今，我还是会努力，但不再拼命；还是会真诚待人，但不再期待对等的回报。我学会了保存体力，也学会了辨别方向。满心欢喜是一种状态，它或许会过去；满心疲惫是一种经历，它让我懂得了，行走世间，光有一腔热血是不够的，还得有一副能扛风雨的筋骨，和一颗能经得起反复淬炼的平常心。
路还长，但我脚步慢了，也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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