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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关系,像谎言一样,早晚要被揭穿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周二的下午,阳光斜斜地照进办公室,把桌面上的灰尘都照得清清楚楚。手机屏幕亮起,是妈妈发来的消息:“你爸今天去复查了,医生说情况稳定,你别担心。”我盯着那行字,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久久打不出一个“好”字。

    因为我知道,爸爸根本没有去复查。三个小时前,我才偷偷联系过他的主治医生——癌细胞其实已经扩散了。

    这是我们全家一起编织的谎言。对爸爸撒谎,说他的肺癌只是早期;对妈妈撒谎,说工作太忙不能常回家;对自己撒谎,说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一次说谎是在去年冬天。爸爸咳嗽了两个月不见好,硬是被我拉去医院检查。CT结果出来的那天,我独自去见医生。他指着片子上的阴影说了很多专业术语,我只记住了“晚期”两个字。从诊室到住院部的那段走廊特别长,我走了整整十五分钟。每一步都在想,该怎么开这个口。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爸爸正靠在床头看报纸,老花镜滑到鼻尖。“怎么样?”他头也不抬地问。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没事,就是肺炎,住几天院就好了。”他“哦”了一声,继续翻报纸。那一刻,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信了,还是也在假装相信。

    谎言一旦开始,就需要更多的谎言来维持。

    我们编造了完整的病历,伪造了检查报告,甚至串通好了亲戚朋友。妈妈负责每天带来“好转”的消息——今天多吃了一碗饭,昨晚睡得特别香。我负责处理所有和医院相关的事,把昂贵的靶向药换到维生素瓶里,把真实的检查结果锁在办公室抽屉最底层。

    有时候,看着爸爸认真吃“维生素”的样子,我会突然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我们真的能这样一直骗下去,骗到奇迹发生的那天。

    但谎言是有重量的。它压得我整夜整夜睡不着,开始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对同事发脾气,会在深夜开车到江边,一个人在车里坐很久。最难受的是,爸爸的身体其实在变差。他瘦得很快,咳嗽越来越频繁,那些我们精心编织的“好消息”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末的早晨。我回家拿换洗衣服,发现爸爸坐在书房里,戴着老花镜在研究什么。走近了才看见,是药品说明书——不知什么时候,他留下了那个“维生素”瓶里的说明书,正在查上面的英文单词。

    他看见我,很平静地问:“这个药,很贵吧?”

    我僵在原地,准备好的所有说辞瞬间蒸发。那一刻我才明白,他可能早就知道了。知道病情,知道我们在骗他,也配合着我们在演戏。

    从那天起,我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奇怪的默契。他还是会按时吃我带的“维生素”,还是会笑着听妈妈讲那些虚构的“好转”,但眼神里多了一些了然的温柔。而我,继续维持着这个大家都知道真相的谎言,只是不再那么小心翼翼,偶尔会和他聊起以后的治疗方案,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说法。

    直到他离开前的那个晚上,他握着我的手说:“别太累,你们都尽力了。”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戳破这个谎言。

    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知道这个谎言到底是对是错。它让我们在最后的日子里维持了表面的平静,让爸爸免于面对最残酷的判决,但也让我永远失去了和他坦诚交谈的机会。有些话,一旦错过了说出口的时机,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如果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会选择说谎。不是因为谎言有多美好,而是在那个特定的时刻,那是我们唯一知道的,继续往前走的方式。

    最近整理遗物时,我在爸爸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笔记本。翻开来看,是他生病期间断断续续写的:

    “3月12日,今天孩子们又来了,带着水果和谎言。我知道他们在骗我,我也在骗他们。这样挺好,谁也不捅破。”

    “4月3日,药瓶上的英文查到了,是靶向药。假装不知道吧,别让他们为难。”

    “5月19日,越来越疼了,但在孩子面前还是要笑。他们已经很累了。”

    看着这些字,我终于明白,这个谎言从来都不是单向的。我们在互相欺骗的过程中,找到了一种特别的沟通方式——用谎言包裹着的爱,虽然扭曲,但足够真实。

    现在,这个谎言终于被时间揭穿了。而揭穿之后露出来的,不是愤怒,不是遗憾,是深深的理解。理解我们在面对无法承受的事实时,选择了用最笨拙的方式保护彼此。

    有些真相太沉重,谎言反而成了缓冲。就像爸爸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的那样:“既然真相让人痛苦,那就让我们在谎言里多待一会儿吧。反正,爱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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