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经典
可第一个走进来的王阿姨，戴上设备不到十秒就摘了下来。“小伙子，”她皱着眉头，“这怎么模模糊糊的，跟我老花眼没戴眼镜似的。我想看看厨房的瓷砖接缝都看不清楚。”
我的心猛地一沉。
起初我以为是王阿姨不习惯。但接下来的日子里，类似的反馈越来越多。
“墙面细节完全看不清啊。”
“地板纹理糊成一团。”
“我想看看窗户的密封条，根本看不出来。”
每个摘下头显的顾客，脸上都带着同样的困惑和失望。那种表情，比任何直接的批评都更让人难受。
最让我难忘的是一对年轻情侣。男孩戴上设备后，女孩在旁边兴奋地问：“怎么样？阳台大不大？能看到我想要的飘窗吗？”男孩沉默了几秒，摘下设备，轻轻摇头：“太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楚。”女孩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他们离开时，我听见女孩小声说：“还不如直接去现场看呢。”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投资的不是科技前沿，而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夜深人静时，我独自留在店里，一遍遍地调试设备，戴上又摘下，试图找出问题所在。可无论我怎么调整，那些画面始终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家具的边缘带着重影，文字的标识难以辨认，材质的细节完全丢失。你明明知道那里应该是一块橡木地板，可看到的只是一片棕色的模糊；你明明知道窗户外面应该有风景，可看到的只是色块的堆积。
我开始疯狂地研究技术参数，联系厂家，加入各种VR技术交流群。这才知道，我买的这批设备分辨率只有2K，在行业里已经落后了。而现在主流的4K设备，价格是我这些设备的两倍还多。更让人绝望的是，即便是4K设备，在显示细小文字和复杂纹理时，依然会有明显的颗粒感。
“纱门效应”——技术人员用这个专业的词汇向我解释。就是说，你透过一层纱网看东西，总会觉得不够清晰。这是目前VR技术的天花板。
知道这一点后，我反而更加绝望了。如果这是行业通病，那我该怎么办？
那段时间，我几乎不敢回家面对父母。妈妈总是小心翼翼地问：“生意怎么样？”爸爸虽然不说话，但看我的眼神里满是担忧。他们一辈子的积蓄，被我变成了仓库里那堆快速贬值的电子设备。
有个周末的下午，店里没什么人，我独自戴着VR头显，在一个虚拟的样板间里呆了很久。我努力地眯起眼睛，想要看清壁纸的花纹，想要分辨吊灯的造型，可一切都是徒劳。那种感觉很奇怪——你明明置身在一个空间里，却像是患上了高度近视，整个世界都在拒绝向你展示它的细节。
摘下设备的那一刻，真实的世界扑面而来。我能清楚地看到窗外树叶的脉络，能看到地板上的每一道木纹，能看到墙上挂钟的每一秒跳动。那种清晰，几乎让我流泪。
我突然明白了VR看房最残酷的地方：它给你营造了一个近乎真实的梦境，却在最关键的地方背叛了你。它让你以为可以信任它做决定，可当真正需要细节的时候，它却无能为力。
房产中介的老李后来告诉我：“小张啊，你的想法是好的。但买房这种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买家要通过VR决定几百万的交易，他们需要看到水龙头有没有水垢，看到墙角有没有裂缝。现在的技术，还做不到啊。”
我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我知道他说得对。
上个月，我终于决定关掉门店。处理设备那天，我叫来了回收二手电器的。那个师傅检查着我的设备，摇摇头说：“这些现在都不值钱了，新的出来太快。”他给了我一个低得可怜的价格。
我看着那些曾经寄托了我全部希望的设备被搬上车，心里反而平静了。它们被随意地堆在一起，电线缠绕，镜片上落着灰尘。曾经我觉得它们是通往未来的大门，现在才知道，它们只是一些很快就会过时的电子产品。
现在，我偶尔还会在朋友圈看到VR看房的广告，宣传语写得天花乱坠。我都会想起那个下午，那对年轻情侣离开时失望的背影，想起王阿姨摘下头显时困惑的表情。
这段经历教会我的，不是不能追逐风口，而是在追逐之前，要先问问自己：这个技术真的成熟到能够解决实际问题了吗？它真的能创造价值，还是仅仅制造了噱头？
我的三十万，父母的积蓄，换来的是仓库里积灰的设备，和这个用巨大代价换来的教训。有时候深夜梦回，我还会梦见自己戴着那台头显，在模糊的世界里拼命寻找清晰的角落，直到醒来才发现，枕头上湿了一片。
梦想很美好，技术很酷炫，但现实很骨感。在真实与虚拟之间，还隔着一条叫做“清晰度”的鸿沟。而在这条鸿沟被真正跨越之前，或许我们都该对所谓的“颠覆性技术”保留一份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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