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样一个深夜,我看到了那本《瓦尔登湖》。湖蓝色的封面,简洁的字体,像一汪清泉突然出现在我干涸的视野里。梭罗,隐居,自然——这些词对我这个困在写字楼隔间里的人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几乎没看价格就下了单,仿佛买下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逃离现实的承诺。
付款成功后,我心里升起一种久违的期待。接下来的几天,每次路过小区门卫室,我都会特意看一眼。想象着那本湖蓝色的书就在某个快递盒里等着我,心情竟轻快了不少。
第四天下午,手机终于弹出物流信息:“已签收”。我几乎是跑着下楼的,在门卫室那堆快递中翻找,终于找到了写着我名字的盒子。
可拿到手的瞬间,心里就咯噔一下。太轻了,轻得不像一本书。我安慰自己,可能是包装比较讲究,用了很多泡沫。
回到家,我甚至带着一种仪式感,用剪刀小心地划开胶带。打开盒子的那一刻,我愣住了。
里面没有书,没有任何纸张。只有几团旧报纸,皱巴巴地塞满了盒子。我把报纸全部掏出来,抖了又抖,还是什么都没有。盒子里散发着一股霉味,像是从哪个仓库角落里翻出来的废弃包装。
我第一反应是发错了货,或者快递被调包了。可快递单上清清楚楚写着我的名字、我的电话,商品名称也是那本《瓦尔登湖》。我坐在沙发上,对着那一堆废报纸,半天没回过神来。
那种感觉很奇怪,不是愤怒,更像是被人耍了。我像个傻子一样期待了这么多天,结果等来的是一堆垃圾。空欢喜一场还不够,还要被这样羞辱。
我立刻联系卖家,把空盒子的照片发过去。客服回复得很快,但全是套话:“亲,我们是正规商家哦”“亲,发货都有检查的”“亲,可能是快递运输中出了问题”。
我要求他们重新发货或者退款。客服说需要“核实”,这一核实就是三天。三天里,我每天催问,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复:“正在处理中,请耐心等待。”
第三天晚上,我终于失去了耐心,语气强硬地要求立刻解决。没想到,客服突然改口了:“亲,我们查询了打包记录和重量,确认书本已经发出。您收到的包裹重量与发货重量一致,不存在空包情况哦。”
我气得手都在抖。他们这是在暗示我撒谎,说我故意说没收到来骗书?我拍了视频,从拆快递开始全程记录,把空盒子的每个角度、快递单的特写都发过去。可对方再也不回复了。
申请平台介入后,事情变得更加荒谬。卖家上传了所谓的“证据”——一张模糊的打包照片,根本看不清具体物品;还有一张快递收件重量截图,显示0.3公斤。他们坚持说,这个重量就是一本书的重量。
我翻出家里的书,一本类似厚度的书放在厨房秤上——0.45公斤。我把这个证据提交上去,心想这下总该清楚了吧。
可平台客服打来电话,语气礼貌却冰冷:“女士,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目前卖家提供了发货凭证,您这边只有收到空盒子的证明。我们无法确定具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建议您再和卖家协商,或者联系快递公司。”
皮球被踢来踢去,我像个皮球场上唯一那个认真想解决问题的人,跑来跑去,精疲力尽,却连球在哪里都找不到。
最让我难过的不是损失的那几十块钱,而是整个过程让我感受到的那种无力感。你明明说的是事实,却没有人相信;你明明是被欺骗的一方,却要费尽心力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几天,我变得特别敏感。看到快递员都会下意识地怀疑;收到正常的快递,拆开时都带着一种戒备。朋友说我太较真,为了一本书不值得。可这哪里只是一本书的事?这是最基本的信任被践踏了。
我把那个空盒子放在客厅角落里,没有扔掉。每次看到它,就会想起这件事。它像个讽刺的隐喻——我期待的精神食粮,变成了一堆真正的垃圾;我想在书里寻找的宁静,在现实中被搅得粉碎。
后来,我还是去书店买了本《瓦尔登湖》。坐在书店的角落里,我一页页地翻看,梭罗写道:“大多数人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
合上书,我忽然明白了。我之所以对这次购物骗局如此在意,正是因为我受不了这种“平静的绝望”。在职场里,你要忍受不公;在生活中,你要妥协退让。现在连最简单的买本书,都要承受这种明目张胆的欺骗和无处申诉的委屈。
这件事过去小半年了,网购空包甚至成了某种“常态”,朋友圈里经常看到有人吐槽。我们互相分享经验:一定要拍开箱视频,一定要选择有信誉的大店,一定要怎样怎样……
我们都学会了保护自己,用更多的时间、更复杂的方法,来防范那些本不该存在的风险。而那个卖空包的书店,依然开着,评分还不低,偶尔有几个差评,很快就被刷下去了。
前几天整理书架,我又看到了那本《瓦尔登湖》,和角落里那个早已蒙尘的空盒子。它们摆在一起,像一个荒诞的对照——一边是智者笔下的简朴真理,一边是现实中的虚伪欺骗。
我把空盒子扔进了垃圾桶。有些东西,不该一直留着提醒自己世界的丑陋。但这件事在我心里留下的印记,恐怕会存在很久很久。它让我知道,在这个看似便捷的时代,有些最基本的东西——诚信、公平、信任——原来如此脆弱。
而最可怕的是,我们正在慢慢习惯这种脆弱,把它当作生活的一部分来接受。这才是比收到空盒子更让人难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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