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到什么程度呢?就是觉得北京的冬天也不那么冷了。零下十几度的北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我俩就挤在他那间不到十平米的地下室里,合盖一床从学校带出来的、棉花都硬了的旧被子。取暖器是那种小太阳,橘色的光,功率不大,嗡嗡地响。他怕我冷,总是让我把冰凉的手脚都塞到他怀里,肚子上,腋下,哪里暖和塞哪里。他会被冰得一激灵,然后一边吸着气,一边把我搂得更紧,笑着说:“你这手脚,跟冰坨子似的。” 我们就那么抱着,听窗外风呼啸,看小太阳的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融成一个分不开的黑团。那点光和热,好像能把全世界的寒冷都挡在外面。
那时候真穷啊。一份麻辣烫,两个人分着吃,最后连汤都要喝掉。发了工资,最奢侈的事就是去楼下烤串摊子,要两串大腰子,一人一串,吃得满嘴油光,觉得那就是人间至味。我们规划着未来,说等有钱了,要租个有窗户的、能看见阳光的房子,要买一床厚厚的、蓬松的新棉被,要养一只猫。他说,等将来,我绝不让你再冻着。我说,只要跟你在一起,怎么着都不算冻着。
是真的,那时候,心是滚烫的。身体的那点冷,靠在一起,轻易就暖过来了。
后来,我们真的慢慢有了点钱。搬出了地下室,住进了有电梯的公寓。房子朝南,冬天的时候,阳光能洒满大半个客厅。我们买了很贵的羽绒被,买了静音的暖空调。冬天屋里恒温二十五度,穿单衣都觉得热。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觉得冷了。
那种冷,不是北风刮在脸上的冷,也不是手脚冰凉的冷。它是一种从骨头缝里,从心底里,慢慢渗出来的寒意。它无处不在。在宽敞的、阳光充沛的客厅里,我们各自占据沙发的一端,他看他的手机,我刷我的平板。中间隔着的距离,好像比当年那间地下室的整个宽度还要大。空调呼呼地送着暖风,吹得人皮肤发干,可我还是会下意识地裹紧身上的毯子。
我们不再为谁先去洗澡、让后洗的人能用上热水而互相推让,因为热水器是24小时恒温的。我们也不再需要紧紧拥抱来传递体温,因为被子足够暖和。我们甚至很少吵架了,因为连争吵都觉得耗费力气。家里很安静,只有电器运行的微弱噪音。那种安静,比当年地下室里水管子的呜鸣声,更让人心慌。
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一个周末的晚上,又下雪了。我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忽然很想像以前一样,跟他挤在一起,哪怕只是看个无聊的电视剧。我走到他身边,刚想坐下,他却很自然地往旁边挪了一下,给我让出位置。那个下意识的动作,让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我们之间,已经需要“让”出位置了。我最终没有坐下,只说了一句:“没事,你玩吧。” 他“嗯”了一声,头也没抬。
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我们之间那床无形的、厚重的羽绒被塌陷了下去,形成了一个冰冷的山谷。我在山谷这边,他在那边。我们共享着同一片屋顶,同一股暖风,却活像两个在冰原上失散的人,各自守着一点点微弱的篝火,再也无法靠近。
我们开始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感到不耐烦。是他挤牙膏总是从中间挤,是我做完饭厨房像打了仗,是他忘了交电费,是我买东西又超了预算……这些鸡毛蒜皮,像细细的尘埃,落在那段曾经光洁如镜的感情上,一层又一层,直到一切都变得灰蒙蒙的,看不清楚原本的样子。
有一次大吵,具体为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吵到最激烈的时候,他猛地站起来,抓起外套就往外走。门“砰”地一声关上,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然后是无边无际的寂静。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哭,只是觉得累,一种浸透骨髓的疲惫和寒冷。我环顾这个我们一手打造起来的、温暖明亮的家,却感觉比当年那个漏风的地下室,要冷上一千倍,一万倍。
那时候我们取暖,靠的是彼此的体温。后来我们冰冷,也是从心开始的。
分开,倒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仪式。就是一个同样平淡无奇的晚上,我们坐下来,非常平静地谈了谈。他说,他觉得没意思了。我说,我也是。没有第三者,没有狗血的剧情,就是两个人之间的那团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悄无声息地灭了。余温散尽,只剩下灰烬。
他搬走的那天,又是一个冬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我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车消失在小区拐角。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空调还在尽职地工作着。我走到墙边,关掉了它。我想试试,没有空调,也没有了他的这个房子,到底会有多冷。
我坐在沙发上,阳光照在身上,有温度,却暖不到心里。那种冰冷,是曾经紧紧相拥的记忆,与此刻形单影只的现实,之间那道巨大的、无法跨越的鸿沟。它提醒我,我们曾经那样用力地温暖过彼此,也提醒我,我们最终,连靠近一点,都觉得是种负担。
原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们曾在寒冬里相拥,却在暖房里,活活冻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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