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经典
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有根极细的针在里头轻轻地扎。这疼来得没有道理。他回来了，按时回来了，提着公文包，穿着我熟悉的那件灰色夹克，甚至在上楼前还抬头朝阳台望了一眼。一切都该是让人安心的模样。
可我就是疼。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半个月前的周五。他六点半就进了门，手里还拎着我爱吃的糖炒栗子。“今天没什么事，就早点回来。”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愣在玄关，忘了伸手去接。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身边均匀的呼吸声，心口像压着块石头。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去年这个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吃晚饭。把菜热了又热，电视开着只是为了有点声音。有时候等到九点、十点，给他发微信：“到哪儿了？”回复总是简短的：“在应酬。”“你们先吃。”“别等了。”
那些夜晚，我坐在黑暗的客厅里，能清楚地听见墙上钟表秒针走动的声音，嗒、嗒、嗒。我的心也跟着一下下地空响。那时候也疼，但是另一种疼——像是被掏空了，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现在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下班准时，周末也不再总往外跑。上周六他甚至提议一起去郊外走走，就像我们刚结婚时那样。我该高兴的，不是吗？
可为什么，看着他归向家庭的脚步，我的心却开始疼了？
昨天下午，我在整理书房时，无意间翻出了我们以前的相册。第一张就是蜜月时在青岛的海边拍的，他搂着我的肩，两个人的笑容都像那里的阳光一样明亮。那时候我们住在租来的小房子里，他骑自行车载我上下班，经过菜市场总会停下来买我爱吃的草莓。后来他升职了，应酬多了，回家晚了，我们吵过、闹过、冷战过。我哭过无数次，在深夜独自流泪时想，要是他能多陪陪我就好了。
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我却不知所措。
昨晚他破天荒地下厨做了顿饭。虽然番茄炒蛋咸了，青菜又有点老，但他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背影，让我站在门口看了很久。吃饭时，他不停地问：“味道怎么样？是不是盐放多了？”我点点头，又摇摇头，眼泪突然就掉进了碗里。
他慌了，抽纸巾给我：“怎么了？不好吃就不吃了，我们点外卖。”
我哭得更凶了。不是的，不是菜的问题。是我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心里的疼，不是因为不爱了，也不是因为不感动。那是一种很深很复杂的情绪——像是冻了很久的四肢突然遇到热水，那种刺刺的、麻麻的、又痒又痛的感觉。
我的心冻了太久，久到已经习惯了那种空旷的寒冷。现在温暖突然回来了，血液重新流回那些麻木的地方，反而让人承受不住。
今天早上，我起得特别早，在厨房熬他最喜欢的小米粥。看着米粒在锅里慢慢开花，冒出一个个小气泡，我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他起床时，粥刚好温温的，能入口。
“今天天气真好。”他站在窗边说，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我看见了细细的皱纹。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是啊，”我把粥端上桌，“吃完一起去超市吧，家里该补货了。”
他点点头，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碗勺。
那一刻，心口的疼又来了。但这次，我仔细地感受它——那不只是疼，还有释然，有委屈，有恐惧，有希望，有所有这些年来积攒的复杂情感，现在终于开始融化和流动。
我想，也许这种疼是必要的。就像伤口在愈合时会发痒，冻伤在回暖时会刺痛。它告诉我，那些被忽视的角落正在重新获得知觉，那些以为已经死去的期待正在慢慢苏醒。
他归向家庭的脚步，每一步都踏在我心上那些尚未痊愈的地方。但我知道，这不是坏事。只有先感觉到疼，才知道哪里伤过；只有先醒过来，才能真的开始愈合。
窗外，晨曦正好。我们坐在餐桌的两端，安静地喝着粥。偶尔抬头，目光相遇，都没有说话。
心还在疼，但我知道，这次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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