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经典
“我最近睡得不太好，怕翻身吵着你，先去客房睡几天。”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地板。我正靠在床头看书，听到这话，手指停在书页上，一时不知该翻过去还是该合上。最后我只是“嗯”了一声，假装继续看书，其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那几天，我总在半夜醒来，伸手摸到旁边空着的半边床，凉飕飕的。结婚八年，他的体温早已成为我睡眠的一部分，现在突然抽走了，我的身体比心更早察觉到不适。
起初，我以为真的只是“几天”。他还像往常一样，早上出门前会亲我的额头，晚上回家会聊工作上的事。可每当夜深，他就很自然地走向另一个房间。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他再也没有回来睡过。
我开始在白天观察我们的家。客厅的沙发还保持着我们一起看电视时他习惯坐的位置，餐桌上有他爱用的那个蓝色马克杯，卫生间里他的剃须刀还摆在老地方——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唯独那张双人床，成了我一个人的领地。
一个月后的某个深夜，我实在睡不着，起身去厨房倒水。经过客房时，看见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我站在门外，能听见他翻身的声响，还有一声很轻的叹息。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他醒着，而且和我一样睡不着。我的手举起来，想敲门，又放下了。
第二天早饭时，我装作不经意地问：“你睡眠好点了吗？”
他正低头喝粥，闻言顿了一下，然后抬头给我一个笑容：“好多了，你别担心。”
那个笑容太标准了，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我这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地笑过了。不是对我，是对任何人、任何事。
我开始回忆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是从他工作调动之后吗？半年前，他换了个更忙的岗位，加班越来越多，回家话越来越少。还是从我们上次吵架？两个月前，为了一点小事，我们争执了几句，其实算不上吵架，只是彼此都沉默了几天。又或者，是从更早的时候，当我们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却忘记了如何真正地“在一起”？
有一次周末午后，我在主卧的阳台上晾衣服，看见他在客房的床上睡着了，侧着身，蜷缩着，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我站在门口看了很久，发现这几个月他瘦了不少，背影看起来单薄了许多。
我们的对话变得越来越少，不是没有交流，只是所有的对话都停留在表面——“今天想吃什么”“爸妈打电话来了”“物业费该交了”。至于他在想什么，我为什么总是半夜醒来，我们都绝口不提。
上个月我生日，他订了我最喜欢的餐厅。我们面对面坐着，他给我切蛋糕，我给他看手机里朋友发的祝福。那顿饭吃得很客气，我们说了很多话，却好像什么也没说。回家路上，在车里，电台放着一首我们恋爱时常听的老歌。我看见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节拍，那一瞬间，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他只是把电台换了，调到了一个新闻频道。
那天晚上，我独自躺在双人床上，第一次哭了。不是嚎啕大哭，就是眼泪不停地流，打湿了枕头。我意识到，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另一间卧室的一堵墙，而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它像一层薄雾，笼罩在我们之间，看得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着。
昨天，我做了一件很久没做的事——整理我们的衣柜。在衣柜最深处，我找到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恋爱时他写给我的信。那时候他字写得不好看，但每一笔都很认真。有一封信里写道：“最喜欢抱着你睡觉，感觉全世界都在我怀里了。”
我把那封信看了又看，眼泪滴在泛黄的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今天早上，我做了决定。我没有和他商量，只是默默地把客房的床单被套拆下来洗了，然后把他的枕头放回了我们的床上。晚上他回家，看见这一切，愣了一下。
“今晚回来睡吧，”我说，“就算你睡不着，就算我们会互相打扰。”
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站在客厅中央，看着我。过了很久，他才轻轻点头：“好。”
现在，他洗完澡进来了，依然有些犹豫地站在床边。我往里面挪了挪，给他空出位置。他躺下来，我们之间隔着一点距离，但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睡吧。”我说，伸手关掉了台灯。
黑暗中，我听见他的呼吸声，不太平稳，时快时慢。我知道他醒着，他也知道我醒着。过了不知多久，我轻轻把手伸过去，碰到他的手。他没有躲开，反而翻过手掌，握住了我的手指。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我突然哽咽。
也许我们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回到从前，也许永远都回不去了。但至少今晚，在这张承载了我们八年婚姻的床上，我们又开始尝试靠近彼此。不是身体的距离，而是心的距离。
窗外月光很亮，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我侧过头，看见他闭着眼睛，但睫毛在微微颤动。我知道，对我们来说，这只是一个开始。重新学习同床共枕，重新学习在黑暗中握住彼此的手，重新学习在沉默中感受对方的存在。
这条路可能很长，但值得走下去。因为当他的手握住我的那一刻，我感觉到，那层隔在我们之间的薄雾，似乎淡了一点点。就这一点点，已经足够让我看见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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