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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信 “书画拍卖” 买作品后无人收购

    这件事,得从去年春天说起。

    那天下午,我正推着轮椅,带父亲在小区里晒太阳。父亲八十二了,自从三年前中风后,记忆力就大不如前,时好时坏的。阳光透过香樟树的叶子,在他灰白的头发上跳跃。他眯着眼,突然很清晰地说:“我想给你留点东西。”

    我鼻子一酸。母亲走得早,是父亲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他退休前是中学美术老师,一辈子清贫,最大的财富就是满屋子的书画和美术书籍。

    几天后,父亲从旧书柜底层翻出一封信。信封已经泛黄,上面用毛笔工整地写着他的姓名地址。信的内容是关于书画拍卖的,说他的作品极具市场潜力,只要缴纳一定的“宣传费”和“图录费”,就能参加香港的秋季大拍,保证能拍出高价。

    “你看,”父亲戴着老花镜,手指微微颤抖地指着信纸,“人家说我的山水画很有齐白石的韵味。”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封信的邮戳是十年前的,不知怎么被父亲珍藏到现在。我劝他:“爸,这都是骗人的,现在这种拍卖公司太多了。”

    父亲却异常固执:“你不懂艺术市场。这是正规公司,信纸都是带防伪的。”他翻来覆去地看那封信,眼里有种我很久没见到的光——那是他年轻时在画案前挥毫泼墨时的神采。

    接下来的日子,父亲像变了个人。他每天早早起床,在阳台上铺开宣纸,重新拿起搁置多年的毛笔。他的手抖得厉害,画出来的线条不再流畅,但他一遍遍地画,废纸堆了半人高。

    “这幅《春山烟雨》最好,”他挑出一张四尺整张的山水画,“墨色浓淡有致,层次分明。”

    说实话,那画远不如他年轻时的作品。山石的皴法有些凌乱,树木的勾勒也显得生涩。可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我把话咽了回去。

    通过信上的电话,我联系了那家“拍卖公司”。接电话的是个声音甜美的女孩,一口一个“老师”,说父亲的画作“极具收藏价值”,只要交一万八千元的费用,就能进入“重点推荐专场”,保证能拍出二十万以上。

    我再次劝父亲:“这明显是骗局,哪有先收钱的拍卖行?”

    父亲沉默了很久,从衣柜深处拿出一个存折——那是他省吃俭用存下的三万块钱,原本说是留给我孩子的教育基金。

    “我用我自己的钱,”他说,“万一真成了呢?我想给你留点什么。”

    那一刻,我看见他浑浊的眼睛里,不全是糊涂,更多的是一个老父亲最后的心愿。

    钱汇过去后的一个月,是父亲这些年来最开心的时光。他每天都会接到“拍卖专员”的电话,说已经有海外藏家表示兴趣,说他的画作在预展上备受好评。他甚至开始规划拍卖成功后要给孙子买什么礼物。

    拍卖会那天,我们按照对方发来的链接,在网上看完了整场拍卖。父亲的画编号是“88”,图录上印得很精美。可是当拍卖师报到这个号码时,画面突然卡顿了,等恢复正常时,已经跳到下一件了。

    我立刻打电话询问。对方支支吾吾,先说可能流拍了,后来说可能是系统故障,最后说会安排私下洽购。

    这一“安排”就是半年。起初还能打通电话,对方总是说“正在洽谈中”、“有买家很感兴趣”;后来电话越来越少人接;再后来,那个号码成了空号。

    父亲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从不主动提起这件事。有次我听见他在书房里自言自语:“怎么会没人要呢?我教了一辈子美术啊...”

    最让我心疼的是接下来的变化。父亲不再画画了,毛笔整齐地挂在笔架上,慢慢落灰。他常常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望着楼下那些匆匆赶去上班的年轻人发呆。有次我听见他小声对母亲的遗照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连张画都卖不掉。”

    我这才明白,对父亲来说,那不仅仅是一万八千块钱,更是他作为一个画家、一个教师、一个父亲最后的尊严和价值。

    上个月整理书房,我又看到了那幅《春山烟雨》。画上的墨迹已经有些褪色,但仔细看,山间的小径画得很细致,远处还有个小亭子,亭子里仿佛有两个对坐的人影。

    我突然理解了——父亲画的不是山水,是他和我母亲年轻时常去爬的那座西山,是那个物质匮乏却充满温情的年代。他想留给我的不是钱,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风景。

    我把这幅画送去重新装裱,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父亲看见时愣了一下,没说什么,但那天晚饭时,他多吃了半碗饭。

    昨天下午,我发现父亲又坐在了画案前。他没有画画,而是在慢慢地磨墨。阳光照在他布满老年斑的手上,墨香淡淡地飘散在空气中。

    “爸,你想画画吗?”我问。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墨香真好闻。”

    也许,他终究放不下的不是那场虚假的拍卖,而是那支能画出心中山河的笔。而我们这些做子女的,要做的不是告诉他这个世界有多险恶,而是让他相信,他笔下的每一道墨痕,在我们心中都是无价之宝。

    那幅流拍的《春山烟雨》,现在每天都会迎来真正的“藏家”——来家里做客的亲戚朋友都会驻足欣赏,而我总会大声地说:“这是我爸画的,他八十多岁了,还能画出这么有韵味的山水。”

    这时,父亲通常会轻轻“嗯”一声,然后继续看他的报纸。但我知道,他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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