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经典
“不早了，”他突然说，“回家吧。”
我点点头，心里还在想刚才聊到的那部电影结局。可就在我低头找钥匙的工夫，他已经走出去十几米远了。
“喂！”我喊了一声。
他回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挥了挥手：“快回去吧。”
这就是他。说“回家吧”的人是他，先走的人也是他。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在巷口转弯消失，心里空落落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小时候，我家和他家就隔两栋楼。放学后我们经常在小区花园写作业，写到天快黑时，他总是第一个收拾书包。
“该回家了。”他说着，已经把作业本塞进书包。
“再等一会儿嘛，这道题马上就解出来了。”
可他摇摇头，拉上书包拉链就走了。我只好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追上去，一边跑一边系书包带子。他走得特别快，我要小跑才能跟上。
“你走慢点啊！”我在后面喊。
他稍微放慢一点，等我快追上了，又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我们之间总是隔着那么五六米的距离。
我妈常说：“那孩子怎么老是走在你前头？”
我撇撇嘴：“他腿长呗。”
其实我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初二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我们在学校补课到晚自习结束，走出教学楼时，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路灯下的雪花特别好看，我走得很慢，故意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快点走，冷死了。”他在前面催我。
“你看这雪多好看啊，”我蹲下来团了个雪球，“我们打雪仗吧？”
他无奈地站在原地等我，看我笨拙地扔出雪球，然后轻轻侧身躲开。
那天他依然走在我前面，但在每个路口都会停下来，等我走近了再继续走。雪地上，他的脚印深一个浅一个，我的小一点，浅一点，总是落在他的脚印旁边，却从不重叠。
高中我们上了不同的学校，见面少了。偶尔周末约在图书馆，他还是老样子。下午四点多就开始看表：“该回家了。”
“再待一会儿嘛，这道题还没做完。”
他犹豫一下，坐下继续看书，但明显心不在焉了。五点钟准时，他一定会站起来：“真的该走了。”
然后又是那样——他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不同的是，这时候的我已经不会拼命追了。我就按照自己的节奏走，反正我知道，他会在下一个路口停下来等我。
有一次我故意走得很慢很慢，想看看他会不会回头来找我。结果他真的在路口等了足足五分钟，一直低头踢着石子。等我慢悠悠走到他身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往前走，但这次，他把脚步放得很慢。
那是他第一次配合我的速度。
高考结束那天，全班聚餐。大家又哭又笑，闹到很晚。他送我回家，夏天的晚风吹起来特别舒服。我走得很慢，希望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今天可以不急着说回家吗？”我问他。
他笑了：“好。”
那天我们真的走了很久，从城东走到城西，说了很多话。关于未来，关于梦想，关于所有不确定的事。凌晨两点，街上空荡荡的，只有我们的脚步声。
最后走到我家楼下，他说：“这次我看着你上楼。”
我有点惊讶：“你不先走吗？”
“不了，”他说，“今天你先进去。”
我一步一步上楼梯，在每层楼的窗口都能看见他还站在原地。直到我打开家门，从阳台向下望，他才转身离开。那天他的背影，在路灯下显得特别孤单。
后来我才明白，他之所以总是走在前面，是因为他不敢面对分离的时刻。看着别人离开，比自己先走要难受得多。
大学我们在同一个城市，他偶尔会坐很久的地铁来看我。每次离开时，他还是说“不用送”，然后快步走向地铁站。但我学会了站在校门口，看着他直到消失在人海里。我知道，在某个拐角处，他一定会回头看我一眼。就那一眼，够我回味好几天。
现在我们都工作了，见一面更不容易。这次他特地抽空过来，帮我搬了些东西到新租的公寓。
“挺好的地方，”他环顾我的小客厅，“以后就是你自己打理了。”
我们聊起大学时光，聊起共同认识的朋友，聊起生活的不易。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天就快黑了。
“不早了，”他站起来，“回家吧。”
然后就是开头那一幕——他说完就走，毫不犹豫。
但这次，我没有喊他，也没有追。我看着他越走越远，在夕阳里变成一个剪影。在巷口拐弯的地方，他停了一下，回头看了我一眼。
就那一眼，我忽然全都明白了。
有些人说“回家吧”，其实是怕舍不得离开。有些人走在前面，是因为不想让你看见他的不舍。有些距离，不是疏远，而是另一种形式的陪伴。
钥匙在包里叮当作响，我慢慢掏出来，对着空荡荡的巷口笑了笑。
其实我们都在回家的路上，只是有的人习惯走在前面探路，有的人喜欢在后面守护。这世上所有的陪伴，不一定非要并肩同行。有时候，一前一后，你回头我能看见，我驻足你会等待，这样就很好。
楼道有点暗，声控灯应声而亮。我一步一步上楼，心里特别踏实。我知道，无论我们之间隔着多远的距离，无论谁走在前面，总有一个瞬间，我们会同时想着——那个说“回家吧”的人，其实最想说的是“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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