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经典
翻到第三页才找到第一张。那是去年冬天在他家厨房拍的，我系着那条蓝格子围裙正在炒菜，他偷偷从背后拍的。照片里我只露出半个侧脸，头发有点乱，鼻尖上还沾了点酱油。他后来笑着说，那天我手忙脚乱的样子特别可爱。
继续往下翻，间隔好几个月才出现第二张。春天去公园看樱花，我让他给我拍张照，他倒是拍了，结果照片里我眯着眼睛，头发被风吹得糊了一脸。我佯装生气，他赶紧说“这张多自然啊”，然后搂着我的肩膀自拍了一张。那张自拍成了我们相册里最清晰的一张合影，他的笑容有点僵硬，我的头歪向他那边，背后的樱花虚成了粉色的云。
我们的照片真的不多。不像隔壁那对情侣，朋友圈里天天晒九宫格。我们在一起三年，手机里属于彼此的照片加起来不超过三十张。这个数字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上个月我无聊数过。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不爱拍照啊？”
他正在修洗手间的漏水龙头，头也不抬：“拍那么多干嘛，都在脑子里记着呢。”
“那万一忘了呢？”
他放下扳手，转过身看着我，手还是湿的：“昨天你穿的是那件淡黄色的毛衣，前天系了条丝巾，大前天头发扎起来了。上周三你生气的时候右眉毛会稍微抬一点，上周五开心吃冰淇淋时眼睛会眯成一条缝。这些照片里都没有，但我都记得。”
我愣在那里，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仔细看这些稀少的照片，每一张背后都有故事。
那张在电影院拍的——其实只拍了两只交叠的手，荧幕的光映在手上，蓝幽幽的。那天看的是部文艺片，特别闷，我靠在他肩膀上快睡着了，醒来发现他握着我的手，悄悄拍了这张。
还有那张在海边拍的背影。暑假去青岛，我让他多拍几张，他嫌人多，最后就拍了这一张。我的白裙子被海风吹得鼓起来，他在照片后面写了几个字：“2019年7月，她第一次看见海。”那是他相册里为数不多的配有文字的照片。
最近的一张是上个月在他家客厅。我坐在地板上拼新买的拼图，他坐在沙发上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拍了这张，照片里的我皱着眉头，特别专注地在找某一块拼图。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我问他为什么拍这张，他说：“就是觉得那个下午特别安静，特别好。”
现在想想，我们的照片确实很少。没有刻意摆拍的亲密，没有必须记录的纪念日大餐，没有那些“应该被记录”的仪式感瞬间。他的相册里，多的是他养的多肉又长了一片新叶子，他妈妈做的红烧肉，他出差时住的酒店窗外的风景。
但就在这些有限的、偶然的照片里，我看到了另一种东西。
它们不是精心策划的展示，而是生活里那些真正打动他的瞬间。是他觉得“这个时刻真好”时，下意识举起手机留下的。那些照片里的我，不是在摆出最好看的笑容，而是在真实地生活——炒菜、发呆、拼图、打瞌睡。
我继续翻着，突然在相册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隐藏文件夹。需要密码，我试了他的生日不对，试了我的生日——进去了。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在朋友聚会上，我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他拍的我。照片里的我正在听别人说话，手里端着杯饮料，笑得特别开心。照片的备注是：“遇见她的第一天，2017年3月12日。”
原来他记得这么清楚。
我坐在沙发上，手机屏幕暗了下去。窗外天色渐晚，厨房里传来他做饭的声音，切菜的节奏熟悉而安稳。我突然明白了，有些人的爱不习惯展示在镜头前，却渗透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
我们的照片确实很少，少到几分钟就能翻完。但我们的生活很长，长到这些照片永远装不下。
他推门进来，问我晚上想喝番茄蛋汤还是紫菜汤。我抬头看他，他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番茄蛋汤吧，”我说，“就像你第一次来我家做的那次一样。”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还记得啊。”
我记得，就像他记得我第一次看见海，记得我每天穿什么衣服，记得我们相遇的那一天。
照片是留给以后的，而我们现在拥有的，是每一个正在经历的当下。这些当下，或许不会出现在手机相册里，但它们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在记忆里，在习惯里，在那些不用言说就能懂的默契里。
我把手机放回茶几上，起身走向厨房：“我来帮你打鸡蛋吧。”
他递给我两个鸡蛋，我们的手指在传递时轻轻碰了一下。这个瞬间没有照片记录，但我知道，它和相册里那些稀少的照片一样，都会成为我们共同故事的一部分。稀少，但珍贵；平凡，但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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