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经典
儿子今年十二岁，马上就要上初中。这些玩具，从他还是个抱在怀里的婴儿时就开始积攒，占据了整整两个大整理箱。我蹲下来打开第一个箱子，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塑料、毛绒和童年混合的味道。
最上面放着一只掉了漆的摇铃。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件玩具。还记得他三个月大时，我第一次轻轻摇动它，他那双黑亮的眼睛立刻追着声音转，小手小脚兴奋地挥舞。后来长牙期，他把摇铃塞进嘴里啃，口水把彩漆都泡软了。现在摇铃的漆掉得斑斑驳驳，就像那些回不去的时光。
摇铃下面压着的是音乐旋转铃，曾经挂在他的婴儿床上。按下按钮，它还能断断续续响起《致爱丽丝》——只是现在的声音沙哑得像在咳嗽。多少个午睡时分，我就坐在小床旁，看着音乐铃慢慢旋转，彩色的星星月亮在他眼前晃动。他总是睁着大眼睛，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有时我会忍不住亲亲他的小脸蛋，他会在睡梦中咂咂嘴。现在这架音乐铃的电池盒已经生锈，就像那些哄睡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整理箱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他的第一套积木。那是他周岁时外婆送的。刚开始他只会用胖乎乎的小手把堆好的积木推倒，听着积木落地的声音咯咯笑。后来终于能颤巍巍地搭起两块、三块……每多搭一块，全家都会给他鼓掌。记得他两岁生日那天，居然搭起了一座歪歪扭扭的“高楼”，有七块积木那么高。他指着自己的作品，口齿不清地说：“高高！”那一刻，他眼睛里的光芒，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亮。
在箱子的最底层，我翻出了那套已经褪色的塑料工具台——锤子、螺丝刀、小锯子，配套的“钉子”少了快一半。三岁到五岁那几年，这套工具几乎长在他手上。他系着小围裙，学着他爸爸的样子，蹲在地上认真地“修理”各种东西。家里的凳子腿都被他“修”了一遍又一遍。他爸爸很配合，每次都会认真地检查儿子的“工作”，然后说：“修得真结实。”那时的小家伙，总会挺起胸脯，一脸自豪。
我继续翻找，手指触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是那只穿西装打领结的泰迪熊。儿子给它起名叫“熊先生”。从五岁到九岁，熊先生是他最忠实的听众。每天晚上睡前，他都要抱着熊先生，絮絮叨叨地讲白天在幼儿园、后来在小学发生的各种事。“熊先生，今天老师表扬我了。”“熊先生，明明抢我的橡皮，我有点生气。”“熊先生，我学会跳绳了！”有时夜深了，我经过他的房间，还能听见他在小声地和熊先生说着悄悄话。现在熊先生的领结歪了，西装也起了毛球，但它依然保持着倾听的姿态。
再往下是那套轨道小火车，曾经铺满了整个客厅。他六岁生日得到这套火车时，兴奋得整整一个星期都在研究如何铺设更复杂的轨道。家里经常变成“铁路枢纽”，我们要去厨房都得小心地跨过轨道。他趴在地上，小火车在轨道上跑了一圈又一圈，他能这样玩上整个下午。有时火车脱轨了，他会皱着小眉头，认真地把它重新放好。这套火车缺了好几节车厢，隧道口也有裂痕，但还能想象出当年满屋子哐当哐当的声音。
还有那盒几乎完整的拼图，少了三片；那辆遥控赛车，天线断了半截；那套恐龙战队，好几个英雄都“负了伤”……每一件玩具都像一扇门，推开就能看见从前的某个画面。
最让我鼻酸的是那套迷你厨房玩具——小锅小铲小碗盘，都是塑料的。他七岁那年，我生病卧床，他居然用这套小厨房给我“做”了一顿饭：用树叶当菜，沙子当米，水当汤。他小心翼翼地把“饭菜”端到床前，一本正经地说：“妈妈吃了就不难受了。”那一刻，我忘了发烧的难受，只觉得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整理着整理着，我的动作慢了下来。这些哪里是玩具啊，这分明是他一路成长的脚印。从只能抓握摇铃的婴儿，到会搭积木的幼儿，再到会给玩具熊讲故事的小男孩，最后是那个会用小厨房给妈妈“做饭”的小小少年。每一个阶段都那么鲜活，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儿童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儿子站在门口，已经比我高出半个头，声音开始变粗：“妈，需要我帮忙吗？”
他走过来，蹲在我身边，拿起那辆断了天线的遥控赛车，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这个啊，当年我可是车队队长呢。”他的手指已经那么修长，完全不是当年那个连积木都拿不稳的小肉手了。
我们母子俩就坐在洒满阳光的地板上，一件件地翻看这些旧玩具。他会突然想起某件趣事，然后笑着说给我听。那些我以为他已经忘记的细节，原来都好好地收藏在他的记忆里。
最后，我们没有扔掉任何一件玩具。儿子说：“妈，留着吧，等我以后有了孩子，可以给他玩。”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原来成长就是这样一场温柔的接力。
两个整理箱被重新推回角落，但我知道，里面装的不是旧玩具，而是一去不返却永远鲜活的时光。当房门轻轻合上，我仿佛又听见了那些声音——摇铃清脆的响声，音乐盒的《致爱丽丝》，小火车在轨道上奔跑，还有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在这些声音里，我的小男孩永远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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