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经典
刚开始那会儿，两个人都特别精神。晚上九点准时连线，她在那头摆弄刚买的手机支架，我在这边调整台灯角度，要让光线刚好落在脸上最柔和的位置。背景一定要收拾干净——她总笑我那边的墙上空荡荡的，后来我贴了她寄来的明信片，三张巴黎的咖啡馆，她说这样看着就像我也去过她生活的地方。
能聊什么呢？其实都是小事。她今天午餐吃了自己包的饺子，馅儿调咸了；我这边下雨忘带伞，在便利店买了把透明的；同事讲了个不好笑的笑话，但她还是笑了……这些碎片要攒一整天，就为了晚上摊开来给对方看。有时候说着说着会同时沉默，然后隔着屏幕对视一笑——那种安静不尴尬，反而像呼吸一样自然。
大概三个月后，第一次出现了她先睡着的情况。
那天她加班到很晚，视频接通时已经十一点。她靠在枕头上，眼皮慢慢往下沉。我说“困了就睡吧”，她强打精神：“再聊五分钟。”结果不到两分钟，她的呼吸就变得绵长均匀。手机靠在床头，镜头微微仰拍，这个角度其实不太好看，但她睡得很熟，偶尔还会咂咂嘴。我没挂断，戴着耳机继续做自己的事，能听见她那边轻微的翻身声。原来听喜欢的人睡觉是这样的感觉——像守在一条平静的河边，听着水声潺潺，心里特别踏实。
后来这就成了常态。有时候是我先撑不住，说着说着话就没了声音，第二天她笑我：“昨天你答应给我买草莓的，记得吗？”我完全想不起来，原来那是半梦半醒间的承诺。
最难忘的是吵架那次。为什么吵已经忘了，只记得两个人都很激动，说到最后都累了，但谁也不肯先挂电话。僵持了十几分钟，她突然说：“我困了。”然后真的躺下睡了，背对着镜头。我以为她会挂断，但她没有。我就看着她的背影，看着看着，发现肩膀在轻轻抽动。原来在哭，但没有声音。那一刻所有怒气都消失了，只剩下心疼。我对着屏幕轻轻说“对不起”，她没回头，但伸手把手机拿近了些——这个动作告诉我，她听到了。
冬天她那里下雪，视频时把手机对着窗外。漆黑的夜空里，雪花在路灯的光束中飞舞。“像不像在你身边下的雪？”她问。我说像，虽然我这边是干燥的晴夜，但仿佛能感受到她那里的寒意。她把手机揣进大衣口袋，说要带我一起散步。画面全黑了，只能听见踩雪的声音，咯吱咯吱，还有她轻轻的哼唱。那是我听过最动人的演唱会。
也有特别想她的时候。一次我发烧，晚上视频她一眼就看出来了。“你脸色不好。”摸了摸屏幕，好像真能碰到我的额头。那天她破天荒地给我讲故事，像个哄孩子的大人。其实内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她温柔的声音像羽毛，轻轻拂过发烫的额头。后来我睡着了，早上醒来发现视频还连着——她那边是白天，手机支在餐桌旁，她正在做早餐。看见我醒了，举起煎蛋锅：“给你也煎了一个。”
我们发明了很多只有两个人才懂的表达。比如困了不说“我睡了”，而是揉三下眼睛；想多听对方声音就说“今天月亮不错”，其实可能根本看不到月亮；如果一方网络卡顿，另一方就敲两下麦克风，意思是“我还在”。这些小小的暗号，像我们之间无形的纽带。
最长的一次通话持续了七小时——她从晚上陪我到我这里的清晨。我要赶早班飞机去出差，她说要看着我收拾行李。结果我们都睡着了，凌晨四点我醒来，发现视频还连着，她蜷缩着睡得很香。我轻轻说“我去机场了”，以为她听不见，她却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路上小心。”然后才挂断。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是一个人提着行李走在昏暗的街道上，却觉得有人陪着。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深夜视频教会我们的，不只是如何维系感情。它让我们学会在距离中创造亲密，在孤独时感受陪伴。有时候什么都不说，各自做自己的事——她看书，我写报告，偶尔抬头看见对方就在那里，就觉得很安心。爱情不一定要轰轰烈烈，它可以很安静，像深夜的视频通话，像均匀的呼吸声，像有个人在屏幕那头，陪你度过一个又一个平凡却珍贵的夜晚。
后来我们结束了异地。住在一起后，偶尔她还会说起：“还记得吗，有次你睡着说梦话，喊的是我的名字。”我笑她怎么连这个都记得。其实我们都记得——那些夜晚，那两个不肯先挂电话的人，那盏为彼此亮着的小小屏幕。它们像星星，虽然遥远，却照亮过我们相爱的最初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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