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经典
那天晚上，大概是凌晨一点多了吧。我揉着发酸的眼睛从书房里出来，客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他蜷在沙发角落，头歪在一边，眼镜还架在鼻梁上，手里松松地握着一本看到一半的书。电视屏幕早就进入了屏保模式，五彩的光斑在黑暗中静静地漂浮。
我走近了，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茶几上放着一杯早就冷掉的花茶，还有一小碟没动过的水果，切成刚好入口的小块，是我最喜欢的草莓和奇异果。旁边还有一张便签条，上面是他那熟悉的、有点潦草的字迹：“给你留了水果，记得吃。周末要不要去看那部你说的电影？”
我的心，就在那个瞬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胀。
我们在一起多久了？八年了吧。从大学刚毕业的青涩，到如今都成了在职场摸爬滚打的“社会人”。我记得他以前不是个细心的人，大大咧咧，袜子会乱丢，甚至会忘记我的生日。是我，总在抱怨他不够体贴，不够懂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么细心，这么耐心，而我，却成了那个“看不见”的人了呢？
大概是从我升职开始吧。
我的工作突然变得无比忙碌，项目一个接着一个，会议从早排到晚，手机里的消息永远99+。我的时间被切割成无数个碎片，每一个碎片都标好了价码，属于他的那一块，被越压越小，越来越薄。
我开始习惯性地对他说：
“今晚要加班，你先吃，别等我了。”
“这周末不行，有个紧急的报告要赶。”
“等一下，我回个消息。”
“下次吧，下次一定。”
“下次”，成了我对他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词。像一个空头支票，开了又开，却从未兑现。
他呢？他从不吵闹。最开始还会半开玩笑地抱怨：“你现在比总统还忙。”后来，连这样的玩笑也没有了。他只是默默地调整着他的节奏来适应我。他会在我深夜回家时，提前热好一杯牛奶放在床头；他会在我焦头烂额对着电脑时，轻轻关上门，把客厅的电视音量调到最低；他会把我随口提过一句“想吃”的东西，记在手机备忘录里，然后在某个平常的日子买回来。
他把所有的期待和失落，都藏在了这些安静的细节里。而我，像个被工作蒙住了眼睛的瞎子，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却从未低头看看，他那份小心翼翼的、几乎快要被我的忽视消耗殆尽的爱意。
我蹲下来，轻轻把他鼻梁上的眼镜取下来。他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是我，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问：“忙完了？饿不饿？我去给你热点汤……”
就是这句话，让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冲了上来，视线瞬间就模糊了。我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他的书页，喉咙里堵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他都困成这样了，意识都不清醒了，第一反应却还是关心我饿不饿。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我想起上个星期，是我们说好要庆祝纪念日的日子。我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次绝对不会放鸽子。可临到下班前，一个突如其来的跨国视频会议通知，又把所有计划都打乱了。我给他发微信，只有干巴巴的几个字：“对不起，临时有会，去不了了。”
他很快回了：“没事，工作重要。餐厅我联系改期，你忙完早点回来。”
我当时甚至松了一口气，觉得他真“懂事”，真“省心”。现在回想起来，他那句“没事”后面，藏着多少无奈的叹息？他是不是早早地就订好了位置，甚至可能偷偷给我准备了礼物，满怀期待地等了一天，最后却只等来我一条冰冷的短信？
那天我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餐桌上摆着几道他做的菜，虽然简单，但都是我爱吃的。他用保鲜膜仔细地封好了，旁边还摆着两支燃了一半的蜡烛。他坐在沙发上，看到我，笑了笑说：“想着你万一没吃饭，就随便做了点。吃过了吗？”
我说吃过了。他点点头，起身默默地把菜一盘一盘端回厨房，放进冰箱。他的背影，在那一刻，显得那么落寞。
而我，竟然只是觉得有点抱歉，转身就又去处理手机上没看完的邮件了。我的愧疚感，竟然那么廉价，那么短暂，短暂到甚至不足以让我放下工作，好好陪他吃一顿饭，说一会儿话。
我总以为，我们的感情足够牢固，牢固到可以经受住任何的“忙碌”。我总以为，他永远会在那里，只要我回头，他就在原地等我。所以我肆无忌惮地挥霍着他给予的包容和理解，把他所有的付出，都当成了理所当然。
直到这个深夜，看到他像个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样，在沙发上无助地睡着，手里还攥着关于我的小小期盼，我才猛然惊醒。
我忽略的，哪里是几次约会，几场电影啊。我忽略的，是他鲜活的情感，是他需要被看见、被回应的心。工作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我的时间和精力，也差点吞噬了我生活中最珍贵、最温暖的部分。
我轻轻推醒他，说：“去床上睡吧，别着凉了。”
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习惯性地去摸手机看时间，嘴里还嘟囔着：“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起来做。”
我握住他的手，冰凉的。我看着他，很认真，很慢地说：“明天是周末，我们什么都不做。我们去看电影，就去你纸条上说的那部。然后，我们好好吃顿饭，就我们两个，谁也不准看手机。”
他愣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那惊讶化成了我许久未曾看到的、亮晶晶的光彩。他笑了，不是那种习惯性的、包容的笑，而是真正开心的，嘴角扬得高高的笑。
“真的？”他问。
“真的。”我用力点头，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对不起，这段时间，忽略你了。”
他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回握了一下我的手。
那一夜，我很久都没睡着。我看着身边熟睡的他，心里百感交集。愧疚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涌上来。但我知道，光是愧疚没有用。时间是无法倒流的，那些我独自加班的深夜，那些他独自等待的黄昏，那些落空的期待，都已经真实地发生了。
我能做的，是从现在开始，把“他”重新，郑重地放回我生活的中心。不是用物质补偿，不是用苍白的语言，而是用我的时间，我的注意力，我那颗曾经走丢了的心。
爱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它需要时间的滋养，需要用心的陪伴。它藏在每一顿家常便饭里，藏在每一次牵手散步中，藏在每一次认真的倾听和回应里。它很坚韧，能跨越时间和距离；但它也很脆弱，脆弱到可能敌不过日复一日的忽略和冷漠。
还好，我明白得不算太晚。还好，他还在。这份愧疚，我会记在心里，然后，用以后很长很长的日子，去慢慢弥补，把那些丢失的陪伴，一点一点，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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