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经典
那是去年春天，我最喜欢的当代艺术家要在本市办一场为期三天的特展。消息一出，朋友圈就炸了。这位艺术家的票，向来是秒光，更别提这次还有据说极为震撼的、从未公开的VR沉浸式体验环节。普通票都一票难求，而那限量一百张的VIP通票，更是成了传说——它能提前一小时入场，有专属导览，还能参加闭幕酒会，有机会和艺术家本人交流。对我来说，那不只是张票，那是一个朝圣的机会，一个能离我精神世界里的那束光更近一点的机会。我盯着官方售票平台，动员了所有朋友帮忙，手指头都快戳断了，结果，还是眼睁睁看着所有票，在三分钟内变成了灰色。
那种失落感，难以形容。连着几天，我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反复刷着社交平台上那些幸运儿晒出的购票成功的截图，心里酸溜溜的。可能就是这种极度渴望的状态，让我成了骗子眼中最完美的猎物。
那天，我鬼使神差地在微博上搜索那个展览的名字和相关话题，一条刚发布不久的帖子跳了出来。发布者叫“艺展内部小助手”，头像是个看起来很专业的艺术标识。帖子说：“因有部分VIP嘉宾临时行程冲突，现释出少量VIP通票资源，诚意者私。”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几乎是颤抖着手点开了私信。对方回复很快，语气非常“官方”且客气。他自称是展览承办公司的员工，手里有五个内部名额，原价2888，现在因为“特殊情况”，2500出。他还发来了几张图片，一张是带公司LOGO的工作证（照片、名字打了码），一张是堆叠着的VIP实体票（印刷精美，闪着镭射光），还有一段大概十秒钟的小视频，是在布展中的场馆里拍的，角度看起来确实是内部视角。这一切，都让我深信不疑。
现在回想，那些所谓的“证据”，PS起来有什么难度？那段视频，网上找找布展花絮也能冒充。可当时，我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理智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越是表现出“名额紧张，好几个客户在问”的紧俏感，我越是害怕错过。他甚至还“好心”地提醒我：“请您确认好时间，这个票一经售出，无法退换，因为是特殊渠道。” 这话听起来多负责任啊，实际上，是堵死我后续维权路的伏笔。
交易过程，他要求微信转账。我提过走闲鱼，他立刻拒绝了，说这是内部资源，不走公开平台，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语气诚恳地说：“姐，我们做这个也是有风险的，理解一下。” 一句“姐”，一句“理解一下”，让我那点可怜的疑虑也消散了。是啊，人家冒风险帮我，我怎么能不信任他呢？我甚至怀着一种感激的心情，分两笔把2500块钱转了过去。他发来一个“握手”的表情，说：“票会在展览前一天寄出，顺丰到付，请注意查收。”
钱转过去后，头两天，我还沉浸在一种不真实的幸福里。跟几个同样没抢到票的朋友炫耀，说我有门路了。她们都羡慕得不行。可随着展览日期临近，一个礼拜过去了，票还是没动静。我忍不住去微信问他，他回复得明显慢了，语气也不像之前那么热情，只说“还在走流程，放心”。展览前三天，我再发消息，那个熟悉的红色感叹号出现了——他把我删了。
我愣在手机屏幕前，全身的血液好像瞬间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我被骗了。2500块钱，对我一个刚工作不久的年轻人来说，不是个小数目。那是我省吃俭用存下来，准备给自己买一份精神礼物的钱。更让我难受的是那种巨大的羞辱感和失落感。我不仅丢了钱，我那份虔诚的期待，那个做了好几天的、在展馆里与艺术相遇的美梦，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不敢跟父母说，怕他们骂我蠢。跟最好的朋友哭诉，她一边安慰我，一边叹气：“你啊，就是太想要了。” 是啊，太想要了。骗子利用的，就是我这份毫无保留的“想要”。他们像潜伏在暗处的捕兽夹，精准地夹住了我这种因为渴望而盲目奔跑的猎物。
我去派出所报了案，做了笔录。警察同志很负责，但也很直接地告诉我，这种网络诈骗，对方信息全是假的，追回的难度很大。我还在微博上曝光了那个账号，发现下面已经有十几条类似的受害评论，我们的经历如出一辙。同病相怜的我们拉了个小群，除了互相安慰，更多的是无奈。有人被骗了五百，有人骗了一千，我是金额最大的那个“冤大头”。
展览开幕那天，我最终还是去了。在场馆外，我看着手里握着VIP票的人，脸上洋溢着那种我曾经幻想过的兴奋与优越感，排队通过那扇我无法进入的大门。黄牛在人群中穿梭，低声叫着“有票，有票”。那一刻，我心里没有嫉妒，只有一种深刻的悲哀。我分不清那些黄牛里，有没有骗我的那个人，或者说，他们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都在利用热爱与稀缺，啃食着别人的梦想和信任。
我在场馆外的广场上坐了很久，直到华灯初上。里面传来的隐约的音乐声和人们的惊叹声，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那扇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这件事给我的教训，是血淋淋的。它让我知道，热爱一件事，也要保持清醒。所有超出常理的“幸运”，背后都可能标着你看不见的价码。天上不会掉馅饼，尤其是掉到你最渴望的那个坑里时，更要警惕那是不是一个陷阱。
现在，我依然热爱艺术，依然会去看展。但我再也不相信任何非官方渠道的票务信息了。那份因为受骗而失去的纯粹快乐，可能需要很久才能找回来。有时候我想，那个骗子会不会在某个时刻，看到别人兴高采烈地去看展时，心里也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安？或许不会吧。他大概只记得自己又轻松得手了一笔，然后继续在网络的角落里，搜寻着下一个像我一样，眼里闪着渴望光芒的“猎物”。
那场我没能完全进入的艺术展，成了我人生中最生动也最昂贵的一堂课，课题叫：成长与信任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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