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拿出一张厚厚的阿诗水彩纸,用胶带仔细地裱在画板上。“纸就像大地,”他边压平边解释,“得让它稳稳的,水在上面跑起来才舒服。”我注意到他调色盘上早挤好了颜料:群青、湖蓝、生赭,还有一抹温莎牛顿的翠绿,像小时候吃的糖果纸一样闪着光。
“看好了,第一笔是水,不是颜色。”老师说着,用大号平头笔蘸满清水,快速在纸的上半部刷出天空的形状。水痕在纸上蔓延,像清晨的雾气。“纸要喝饱水,但别淹着——等到表面反光减弱,手指一摸凉丝丝的,就是最好的时机。”
他转身挤了点群青,在调色盘里轻轻调开。“颜色要像歌声一样飘进去。”笔尖触纸的瞬间,蓝色像有了生命,自己顺着水迹游走。最妙的是他处理云朵的手法——不是画出来的,是“留”出来的。他用干净的纸巾轻轻点按,某些地方的蓝色就被吸走了,留下柔和的云絮。边缘处,他换了支稍干的笔,像哄孩子似的把颜色往旁边引了引,云朵顿时有了蓬松的质感。
“看,这就是晕染的秘密,”他声音很轻,“让水和颜色自己决定要变成什么样子。”
接着画远山。他在原有的蓝色里加了点生赭,调出灰蒙蒙的紫调。笔上的水分明显少了些,落在纸上时,颜色不再肆意流淌,而是缓缓沉下去。“远山要含蓄,”他边说边用笔侧锋快速扫过,“就像记忆里的东西,看不清细节才最美。”山脚与天空相接的地方,他用了“湿接湿”的技法——趁山色未干,用清水笔轻轻晕开边缘。那道分界线慢慢模糊,最后融在一起,仿佛山是从天空里长出来的。
我忽然想起外婆家的黄昏,远山就是这样朦朦胧胧的,分不清是天还是山。老师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笑着说:“你想起什么了,对吧?这就对了,画画就是在纸上找自己的记忆。”
示范到中景的树林时,出了个小意外。老师本想表现阳光穿过树叶的感觉,但绿色晕开得太快,眼看要糊成一片。我们都屏住呼吸,却见他从容地换了支小号笔,蘸了点更浓的翠绿,在颜色未干时点染进去。新加入的绿色迅速化开,形成了深浅不一的变化,反而比预想的更有层次。“意外也是礼物,”他眨眨眼,“水彩最懂什么叫‘无心插柳柳成荫’。”
最打动我的是他画近处草地的时候。他用一支旧画笔的笔杆,在湿漉漉的绿色上刮出几道细痕——那是草叶的反光。刮的时候,他的动作特别轻,像在抚摸什么珍贵的东西。那一刻,画室里静得只剩下笔尖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我突然鼻子一酸,想起小时候母亲帮我梳头,梳子轻轻划过头发的感觉。
等画到小溪的倒影,老师把画板稍稍倾斜。“让颜色自己流一会儿,”他说着,滴了几点深蓝,看着它们慢慢往下走,形成自然的水纹。他不再动笔,就站在那里,看着颜色在纸上相遇、交融,像看着老朋友们久别重逢。
全部画完,老师放下笔,去水池边洗刷子。水流冲过羊毛刷,带走的颜色在水池里旋转,渐渐变淡,最后消失。他回头看看我们:“看,就像这水,带走了颜色,但留下了感觉。”
那天我骑着自行车回家,看着街边的梧桐树,突然发现每片叶子的颜色都不一样——原来老师教的不是怎么画画,是怎么看这个世界。后来我每次画水彩,都会想起那个下午,想起颜色在纸上慢慢晕开的样子,像时间,像记忆,像所有美好却抓不住的东西。
现在我也开始教别人画水彩了。每次示范晕染技法,我都会告诉学生:别怕水,别怕颜色,更别怕意外。你手下的每一笔晕染,都可能唤醒某个沉睡的午后,某片路过的云,或者某个已经远去的、温柔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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