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经典
我们这条解放路，从东头到西头正好三公里。老张扫东段，我扫西段，像划河为界。老张总说：“咱俩这是给城市洗脸呢，得仔细。”是啊，城市睡着了，我们得在天亮前把它的脸洗干净。
刚开始干这行那会儿，真不适应。头一个月，手上磨得全是血泡，回家筷子都拿不稳。媳妇儿看着直掉眼泪，说咱换个活儿吧。可我想着，这活儿总得有人干不是？
记得特别清楚，去年夏天最热的那几天，中午气温快四十度。我正弯腰捡绿化带里的塑料袋，突然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幸亏旁边便利店的小李看见了，赶紧给我拿了瓶冰水。“王叔，您快歇会儿。”他硬把我拉进店里，空调一吹，我才缓过劲儿来。从那以后，小李总在我经过时备好凉白开。这种温暖，比什么都提神。
干我们这行的，酸甜苦辣都尝过。最难受的不是累，是有些人的不理解。有一次，我刚扫干净一段路，一个小伙子随手把豆浆杯扔在地上，就离垃圾桶一步之遥。我说：“小伙子，垃圾桶就在旁边。”他斜我一眼：“我不扔你哪有活儿干？”这话像针一样扎心。可也有暖心的时刻——去年冬天特别冷，我在扫雪，有个小姑娘跑过来，踮着脚往我手里塞热帖：“爷爷，您手都冻红了。”她妈妈站在远处微笑。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我们这行最怕过节。春节那几天，鞭炮屑、礼花筒，扫都扫不完。除夕夜别人家看春晚吃饺子，我们在街上扫炮仗皮。老张说得实在：“咱把街扫干净了，大家走亲访友看着舒坦。”有一年除夕，我正忙着，住临街的陈大姐端来热腾腾的饺子：“王师傅，先吃几个，年年有余。”那碗饺子，是我吃过最香的。
这些年，我看着这条街一点点变样。路边的梧桐从小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沿街的店铺换了一茬又一茬。卖早点的刘奶奶退休了，接手的年轻人学会了给我留茶叶蛋；修鞋的老李头去年走了，他总说我这工作鞋最费鞋底。这条街就像本厚厚的书，我每天一页页地翻。
要说最让我骄傲的，是前年被评为市里的优秀环卫工。站在领奖台上，手心粗糙的茧子磨着奖状，我想起这双手扫过的街道，捡过的烟头，扶正的共享单车。市长给我颁奖时说：“城市的美容师。”其实我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把地扫干净了，心里踏实。
现在大家都说人工智能，说高科技。我们队里也配了扫地车，可很多角落还得靠人。就像树坑里的烟头、粘在地上的口香糖，机器拿它们没办法。老张笑说：“咱这是精细活儿。”
十五年，我把人生最好的时光都给了这条街。它认识我，我也熟悉它的每一个角落——哪个下水道口容易堵，哪棵树下爱落叶，哪个公交站台总有人丢车票。有时候半夜下班，看着干净的路面被路灯照得发亮，心里会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满足。这座城市在安睡，而我已经为它准备好了崭新的一天。
女儿总劝我换个轻松点的活儿，说我现在扫街的背影都被街坊拍下来发到网上了，网友管我叫“最美环卫工”。其实哪有什么美不美的，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就像老张说的：“活儿不分贵贱，良心分轻重。”
等哪天真的干不动了，我会骑着车在这条路上再走一遍。告诉接班的年轻人：这儿要注意，那儿要留心。然后站在路边，看着干净整洁的街道，就像看着自己带大的孩子。
这条路啊，它记得我的汗水，记得每一个凌晨的星辰，记得春天落下的第一片梧桐叶，记得冬天最早的一场雪。而我，记得它从睡梦中醒来的每一个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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