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周二,我记得特别清楚。我临时接到通知,要第二天一早赶到杭州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项目论证会。领导在电话里千叮万嘱,说会上用的五十份材料,必须提前打印装订好,一份都不能少。我挂了电话,一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我们公司楼下的打印店五点准时关门,根本来不及。
我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拎着存了材料的U盘就冲出了酒店。人生地不熟的,我只能一边沿着马路快走,一边用手机地图搜索附近的图文店。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拐进一条不算太热闹的街,总算在街角看到一家亮着灯的小店,招牌上写着“XX数码图文”,玻璃门上贴满了“复印、打印、装订”的红字。那一瞬间,我感觉就像看到了救星。
推门进去,店里不大,有点杂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墨粉和纸张混合的味道。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穿着有点油渍的夹克的男人正坐在电脑后面玩手机。见我进来,他抬了抬眼皮,没什么表情地问:“打印?”
我赶紧把U盘递过去,说明了需求:五十份,每份大概三十页,要双面打印,用拉杆夹装订好。他接过U盘,插进电脑,点开文件看了看,然后慢悠悠地报了个价。价格比我们公司楼下贵一些,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哪还顾得上讨价还价,连忙点头说行。
他开始操作电脑,鼠标点了几下,又看了看旁边的打印机,眉头皱了起来。我心里“咯噔”一下。只见他站起身,走到那台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打印机旁,这里按按,那里拍拍,然后又坐回电脑前,重重地叹了口气。
“老板,不好意思啊,”他转过头,一脸为难地对我说,“真不巧,我这机器的主板好像出问题了,刚才打测试页就卡纸,现在干脆没反应了。你看,这双面打印的功能一用就卡死。”
我一听,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啊?那……那怎么办?我明天一早开会急用啊!”我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
他搓了搓手,显得很抱歉的样子:“你别急,别急。这样,我知道我另一个店里有一台新机器,性能好,肯定没问题。离这儿也不远,我马上打电话让我伙计把文件带过去打,打好了直接给你送酒店去,保证不耽误你明天用。”
“另一个店?”我有点疑惑。
“对,就在开发区那边,主要做批发生意,设备新。”他解释着,语气很自然,“你放心,我们都是老店了,信誉第一。你看你这活儿挺急的,量也不少,要不你先付个定金,我这边立马安排,也防止我这边弄好了你又找别家了,对吧?都是这么个规矩。”
他说的似乎合情合理。我看着他那张带着点无奈和诚恳的脸,又看了看那台“罢工”的打印机,心里虽然有一丝不安,但想到明天那个至关重要的会议,还是妥协了。人在外地,时间紧迫,我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定金多少?”我问。
“三百吧,尾货等送过去你验收好了再付。”他拿出手机,调出了收款码。
三百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我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用微信扫了码。听着“嘀”一声提示音,看着“支付成功”的界面,我心里那点不安稍微减轻了些,甚至还有点庆幸,觉得问题总算解决了。我还特意跟他确认了送达时间——“最晚今晚十点前,一定送到你酒店前台。”
离开那家图文店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我还回头看了一眼那块招牌,心里盘算着回酒店等消息。
回到酒店,我连晚饭都没心思吃,隔一会儿就看下手机,生怕错过送货员的电话或者信息。七点、八点、九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酒店前台没有任何我的包裹,手机也安静得出奇。
到了九点半,我实在坐不住了,按照店里墙上留的那个手机号打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老板,我那文件打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送到?”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哦,那个啊,正在打呢,快了快了,我催催他们,弄好了就给你送过去。”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
我心里开始打鼓了。挂了电话,又等了一个小时,直到十点半,依旧杳无音信。我再次拨通那个号码,这次,响了七八声之后,直接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再打,还是通话中。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冷水一样从我头顶浇下来。
我不死心,每隔几分钟就打一次。从“正在通话中”到后来直接变成“已关机”。
那一刻,我全明白了。什么机器坏了,什么另一个店,什么伙计送货……全都是编好的剧本!那台“坏”了的打印机,恐怕根本就是好的,他只是演了场戏,目的就是为了骗我那三百块钱定金。而我,这个心急火燎、人生地不熟的出差客,就成了他眼里最合适的“肥羊”。
愤怒、羞愧、懊恼……各种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我气得在房间里直转圈,恨不得立刻冲回那条街,找到那家店跟他当面对质。但理智告诉我,这么晚了,店肯定关门了,我去了也只能吃闭门羹。而且,我一个外地人,真闹起来,又能占到什么便宜?
那一晚上,我几乎没合眼。不是因为损失了三百块钱,而是那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像根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我不断地回想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他皱眉的样子,他无奈的语气,他看似合理的解释……一切都那么逼真。我怪自己太轻信,怪自己为什么不多留个心眼,为什么不在附近再找找别的店试试。
更现实的问题是,明天开会的材料怎么办?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手机搜索全市还在营业的图文店。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连锁品牌店,打电话过去确认24小时营业后,我立刻打车赶了过去。重新打印、装订,忙活到凌晨两点多,总算把五十份材料弄好了。看着那摞厚厚的、散发着新鲜油墨味的文件,我心里五味杂陈,一点轻松的感觉都没有。
第二天开会,我强打着精神。会议很顺利,领导还表扬我材料准备得充分。但台下,我看着那份用高昂“成本”换来的文件,心里始终沉甸甸的。
出差回来后,我跟同事聊起这事,他们都说我运气不好,遇到了专业骗子。我也尝试过通过微信支付账单投诉,但对方早已切断了所有联系,投诉最终也不了了之。
这件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烙印。它让我知道,在某些看不见的角落,善意和信任是多么容易被利用。现在,每当我在陌生城市需要办事,尤其是涉及预付定金的时候,我都会格外警惕,会多方核实,会保留证据。不是我想把人都往坏处想,而是那三百块钱和一晚上的焦虑,买来了一个沉痛的教训:你的燃眉之急,很可能就是别人设下的陷阱。世界大体上是好的,但保护好自己,永远是出门在外的第一课。那家街角的图文店,那个穿着油渍夹克的男人,成了我记忆里一个不太光彩的注脚,时刻提醒着我,善良,也需要带点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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