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经典
我们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的。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人声嘈杂，KTV的包厢里光影乱闪，他坐在角落，不怎么唱歌，就安静地听着，偶尔跟旁边的人说两句话。不知怎么，话题就转到了我身上，朋友起哄让我唱一首。我正推辞着，他忽然拿起另一个话筒，说：“我陪你唱吧，这首歌我也会。” 声音不高，却一下子盖过了周围的喧闹，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唱的是什么歌，我现在已经忘了，只记得屏幕的光蓝幽幽的，映在他侧脸上，他唱得并不算多好，但调子很稳，时不时会转过头来看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很纯粹的鼓励。就是那个眼神，让我觉得，这个人，好像不太一样。
从那以后，他就真的带着他那份“真心”，一点一点，挤进了我的生活。那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追求，更像是一场细腻的、无声的渗透。他知道我胃不好，又总爱熬夜，就变着法儿地给我找养胃的食谱。他不是一个擅长下厨的人，却能对着手机教程，在厨房里鼓捣一两个小时，只为给我熬一碗软糯的小米粥。粥端到我面前的时候，他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却咧着嘴笑，像个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的孩子，一个劲儿地说：“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那粥，其实有点糊底的味道，但我一口一口喝着，觉得从喉咙到心里，都是暖的。
我工作上遇到挫折，心情低落，把自己关在家里谁也不想见。他就默默地在我家楼下等，也不催，也不问，就那么等着。直到我饿了下楼买吃的，看见他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老长。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走过来，轻轻抱了抱我，然后说：“走，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那家烧烤。” 夏夜的晚风吹着，他一边给我递烤串，一边说着他工作上遇到的糗事，笨拙地逗我开心。那时候我觉得，天大的难处，有他在身边，好像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他的真心，都藏在这些琐碎的细节里。记得我的生理期，会提前给我备好暖宝宝和红糖；我随口提过一句想看的书，下次见面时，那本书就会出现在我的包里；走路永远让我走在内侧；过马路时，会下意识地伸手护在我身边……这些点点滴滴，汇聚在一起，让我曾经无比确信地认为，我拥有的，是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我把他的好，一点一点捡起来，妥帖地收藏在心里，垒成一座坚固的城堡。我以为，我可以在这座城堡里住一辈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好像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节点。就像一锅慢慢加热的水，身在其中的青蛙，是察觉不到温度变化的。
起初，是一些细微的差别。他回复我消息的速度，渐渐慢了。从之前的秒回，变成隔几分钟，半小时，后来甚至是一整天。问他，他总是说“忙”。是啊，忙，这个字真是万能的挡箭牌。那碗温热的小米粥，再也见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外卖软件上冰冷的链接分享。他不再记得我说过的话，甚至有一次，把我非常重要的会议时间都记错了。我们之间的话变少了，坐在一起，常常是各自玩着手机，沉默像不断滋生的苔藓，蔓延在每一个角落。
我试图去抓住些什么。我问他：“你是不是累了？我们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开始还会敷衍几句“别多想”，后来，连敷衍都懒得给了，只是用一种疲惫又陌生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我做了更多他曾经为我做过的事，学着煲汤，关心他的工作，努力找话题……但我的热情，像石子投入一片深潭，连个回声都听不见。他不再接纳我的好了，或者说，他收回了允许我向他付出的资格。
我这才恍然大悟，他当初给我的那份真心，并不是永久赠与，而是暂时寄存。他现在，要收回去了。这个过程，不是狂风暴雨式的争吵，而是一种更残忍的、悄无声息的剥离。
他开始“忘记”我们的纪念日，而我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被他随手放在角落，积了灰。我们难得的约会，他全程心不在焉，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我说话，他“嗯嗯啊啊”地应着，眼神却飘向很远的地方。我发脾气，他不再哄了，只是沉默，那种沉默带着一种冰冷的硬度，把我所有的情绪都撞得粉碎。我哭，他视而不见，甚至会在我想靠近的时候，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就是那后退的一步，让我彻底明白了。他正在把曾经投注在我身上的感情、精力、时间，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从他经营过的这片土地上连根拔起。他拆掉那些温柔的栅栏，填平那些关怀的沟壑，他要让这片曾经繁花似锦的地方，重新变回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他做得有条不紊，冷静决绝。
最后那段时间，我们几乎不说话了。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隔着玻璃看的陌生人。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颗曾经为我热烈跳动过的心，正在迅速地冷却、硬化，最后变成一块我完全触摸不到的、冰冷的石头。
他离开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和他来的时候一样。他收拾好了自己的所有东西，连卫生间里那把旧牙刷都拿走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他从未来过。他站在门口，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留恋，没有不舍，甚至没有歉意，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他说：“保重。”然后转身就走，没有回头。
门“咔哒”一声关上的那一刻，我的世界万籁俱寂。我环顾着这个突然变得空荡荡的房子，这里曾经充斥着他的笑声，他的味道，他无处不在的关怀。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不是离开，他是把曾经赋予这里的一切意义，都打包带走了。
我曾经拥有过一颗真心，那颗真心曾经那么滚烫，那么真挚，让我误以为那就是永恒。后来我才明白，他给你的时候，是真的；他收回去了，也是真的。他来时携风带雨，我无处可避；他走时乱了四季，我久病难医。
如今，我一个人慢慢收拾着这片被他收回真心后留下的废墟。风吹过来，空落落的。我偶尔还是会想起那段被真心包裹的时光，像做了一场美好得不真实梦。梦醒了，枕头是湿的，天，也真的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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