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哥,比我大五岁,从小就是我爸妈嘴里“别人家的孩子”。会读书,脑子活,大学毕业没几年就在省城混得风生水起。每次家庭聚会,他都是焦点,穿着笔挺的西装,谈吐间都是什么“风口”、“项目”、“回报率”。我爸妈总跟我说:“多跟你哥学学,你看人家多有出息。”在我心里,他不仅是哥哥,更像是一个标杆,一个我努力想成为的样子。
那是去年春天的一个晚上,他特意开车到我家楼下,说请我吃宵夜。我们去了以前常去的那家大排档,他点了一堆我爱吃的。几杯啤酒下肚,他的话匣子打开了。他说他正在做一个“稳赚不赔”的大项目,是跟几个朋友合伙搞一个什么智能仓储,他说得眉飞色舞,什么“物联网”、“大数据”、“年化回报至少30%”。那些词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我听得云里雾里,但看着他笃定的眼神,我心里是信的。
他拍着我的肩膀,很亲热地说:“老弟,哥是看你踏实,才把这个机会跟你说。外面多少人捧着钱想入股,我都没要。咱们是亲兄弟,有钱一起赚。你那些钱放在银行里,利息跑得赢通货膨胀吗?贬值得厉害啊!投到我这儿,一年,最多一年,我连本带利还你,保证让你在城里付个首付绰绰有余。”
他说得情真意切,句句都戳在我的心坎上。我确实在为买房发愁,看着蹭蹭上涨的房价,心里急得不行。他看出了我的犹豫,拿出手机,给我看了一些文件照片(后来想想,那可能都是假的),还有他跟一些看起来像“老板”的人的合影。他跟我说:“你放心,哥还能坑你吗?咱俩什么关系?打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
就是这句“打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彻底击溃了我的心理防线。是啊,他是我哥啊,是那个小时候我被欺负了会帮我出头的哥哥,是那个有什么好吃的会给我留一份的哥哥。我怎么能怀疑他呢?那种基于血缘的信任,在那一刻压倒了一切理智。
第二天,我鬼使神差地去了银行,把我卡里所有的钱,二十八万七千块,分几次转到了他提供的那个账户上。转账的时候,我的手有点抖,银行的工作人员还确认了好几次。但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相信他,他是你哥,他不会骗你的。
钱转过去后的头两个月,他还会偶尔在微信上跟我聊几句,说说项目的“进展”,让我“放宽心”。每次他发来消息,我都觉得心里那块石头轻了一点。我甚至还跟爸妈隐隐透漏,说表哥带我做了点投资,可能很快就能凑够首付了。爸妈听了还挺高兴,说表哥真是照顾我。
可到了第三个月,情况就变了。我发信息问他情况,他回得越来越慢,从隔天回,到隔周回,后来干脆就不回了。打电话,一开始还接,说在忙,在开会,后来就直接关机。我心里开始发毛,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了上来。
我坐不住了,请了假,按照他以前给我的地址,找到了他公司在的那栋写字楼。到了那一层,我懵了。那家公司门口挂着别的公司的牌子,前台的小姑娘告诉我,我之前表哥说的那家公司,半年前就搬走了,具体去哪了,不知道。
那一刻,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我不记得我是怎么下楼的,怎么回的家。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遍地打他的电话,永远是那个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我姑姑,也就是表哥的妈妈。姑姑一开始还不信,当着我的面给他打电话,果然也是关机。姑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嘴里念叨着:“这个孽障,这个孽障……”后来她才断断续续告诉我,表哥在外面欠了很多债,信用卡、网贷,早就拆东墙补西墙了,她和他爸的养老钱也被他以各种名义骗走了不少,亲戚朋友几乎借了个遍。他跟我说的那个什么智能仓储项目,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姑姑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一个劲儿地跟我道歉,说对不起我,养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看着姑姑哭,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又痛又麻。我能说什么呢?责怪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吗?
那二十八万七,是我大学毕业后,每天早上啃馒头,中午带剩饭,晚上经常一碗面条打发,几年没买过新衣服,一点点攒下来的。我省吃俭用,不是为了体验生活的艰辛,只是想在这个城市里,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角落。可这一切,都被我最信任的人,用最残忍的方式,击得粉碎。
钱没了,可以再赚。但那种被至亲之人从背后捅一刀的感觉,那种信任的崩塌,是短时间内无法愈合的。我变得不敢轻易相信别人,尤其是亲戚。家庭聚会,我能推就推,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姑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其他知情的亲戚。我爸妈唉声叹气,既心疼我,又对表哥的行为感到愤怒和羞愧。
这件事像一场噩梦,醒来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常常在深夜醒来,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个晚上在大排档的场景,他信誓旦旦的脸,和我当时那份愚蠢的信任。如果当时我能多问几句,如果能找个懂行的朋友咨询一下,如果我能不那么看重所谓的“亲情”面子……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现在,我还在慢慢地攒钱,速度比以前更慢了。偶尔听到一点关于表哥的零星消息,有人说他在南方某个城市,具体做什么,没人知道。我没有去报警,一方面是顾及姑姑的感受,另一方面,我也明白,就算找到了他,那笔钱大概率也是拿不回来了。
这段经历,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生命里。它让我明白,在金钱面前,感情有时候脆弱得不堪一击。它也让我学会了,无论对方是谁,哪怕是最亲的人,当涉及到重大利益,尤其是自己辛苦积攒的财富时,一定要保持清醒,守住底线。信任很珍贵,但不能盲目。我的善良和心软,最终成了伤害自己最深的利器。这个教训,代价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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