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经典
记得去年冬天，特别冷，水管都冻得硬邦邦的。那天下午四点多，天都快黑了，我接到个急单，说家里全淹了。赶到那个老小区，开门的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头发全白了，站在门口急得直搓手：“师傅，你可来了，厨房都成河了。”
我跟着她进屋，好家伙，水漫过脚踝，她穿着胶鞋，给我也准备了一双。老太太说话带着哭腔：“我就洗个菜的工夫，水就下不去了，越积越多……”我让她先去客厅坐着，自己进了厨房。
先试了最简单的法子——用皮搋子。搋了半天，水纹丝不动。这种情况，八成是油垢堵死了。我拿出三米长的手摇钢丝，一节一节往里送。钢丝走到两米左右就卡住了，怎么摇都进不去。凭手感，应该是拐弯处堵实了。
“大妈，您家这管道有些年头了吧？”我一边收钢丝一边问。
“可不是嘛，住了三十多年了。”她在客厅里回答，“以前老李在的时候都是他弄，他走了三年，我就总怕这些东西出问题。”
我愣了一下，“老李”应该是她老伴。没多问，我搬来了电动疏通机。这机器劲儿大，但噪音也大，轰隆隆像拖拉机。我怕吓着老太太，特意把厨房门关紧了。
机器转了半天，钢丝还是过不去。水开始从池子边缘往外渗，老太太听着动静，忍不住又过来看：“师傅，是不是很麻烦啊？”
“没事，大妈，我还有招。”我冲她笑笑，“您要不去看看电视？这儿交给我。”
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了。这种情况，只能上高压水枪。但水枪一开，万一管道老化裂了，那可就真成大麻烦了。我跟老太太说明了风险，她倒是很豁达：“你尽管试，坏了不怪你，反正都这样了。”
接上水枪，调好压力，我蹲在池子边慢慢把软管送进去。水枪突突地响，能感觉到管道里的阻力。推到两米左右，突然“噗”一声，像是捅破了什么，紧接着就听见下水管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
“通啦！”我喊了一声。
老太太小跑着过来，看着水迅速退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太好了太好了！师傅你真厉害！”
但活儿还没完。我告诉她，这只是临时通了，里面的油垢没清干净，过几天还得堵。我建议她用管道清洗剂彻底清一清，但她面露难色：“贵不贵啊？”
我看了看她家——老式的家具，电视还是那种大屁股的，墙上挂着她和老伴的合影，照片里的两个人笑得特别甜。
“这样吧大妈，”我说，“我帮您把管道内壁刮一刮，虽然费点事，但能管用久一些。”
她连连道谢。我又花了半个多小时，用管道刮刀一点点把积年的油垢刮下来。那味道，啧啧，别提多冲了，但我都习惯了。刮出来的油垢装了半塑料袋，黑乎乎的，像沥青一样。
全部弄完，已经六点多了。我正收拾工具，老太太端来一杯热茶：“师傅，喝口茶暖暖身子，这么冷的天，辛苦你了。”
我接过茶，看见她的手——布满老年斑，微微发抖。茶几上放着降压药，还有吃了一半的饼干。
“大妈，您晚上就吃这个？”
“一个人，凑合一口得了。”
我放下茶杯，从工具包里拿出一瓶管道养护剂——这是我自备的，平时不舍得用。“这个您留着，每个月倒一点，能防堵塞。”
她非要给我加钱，我死活没要。最后收了最低的疏通费八十块。临走时，我把电话号码写在她日历本上：“以后有事直接打我电话，别通过平台，能省二十块中介费。”
她送我出门，不停地说：“好人啊，真是好人。”
回到车上，我坐着发了会儿呆。车里很冷，但心里是暖的。这份工作让我见识了太多这样的老人——子女不在身边，老伴先走了，守着老房子，对生活中这些小麻烦束手无策。
其实干我们这行，技术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理解。理解那对年轻夫妻为什么因为厕所堵了吵架——他们刚买房，压力大，一点小事就能引爆情绪；理解那个独居的姑娘为什么非要看着我修完——她害怕，家里没个男人；理解为什么有的老人会把二十年前的旧工具拿出来给我看——那不是显摆，是怀念还能自己动手的岁月。
去年夏天，我给一个出租屋通厕所。租客是个送外卖的小伙子，累得在沙发上睡着了。我修好了才叫醒他，他不好意思地说：“大哥，我太困了，没盯着你看。”我说没事，你睡你的。他非要给我加钱，说以前叫的师傅都要求必须在旁边看着。我没多收，只告诉他：“谁都不容易。”
真的，谁都不容易。我们这行，见的都是别人最狼狈的时候——家里发水了、厕所堵了、满屋臭味。在这种时候能帮上忙，让人家松一口气，我觉得挺有意义的。
有时候朋友劝我改行，说这活儿又脏又累，挣得也不多。但我习惯了，甚至有点喜欢。喜欢通开那一刻的畅快，更喜欢看见住户脸上如释重负的笑容。每个堵塞的管道背后，都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家庭，而我能帮上这个忙，这就够了。
车里的对讲机又响了，新的订单来了。我发动车子，驶向下一个需要我的地方。这座城市有无数条管道在墙壁里、在地底下默默工作，而我和我的同行们，就是让它们保持畅通的人。平凡，但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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