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经典
忽然想起1998年春天，刚结婚那会儿。我们都是笨拙的新手夫妻，住在租来的小单间里。第一次牵手是在领证回家的公交车上，他的手心全是汗，我的也是。两个湿漉漉的手掌贴在一起，他却始终没有松开。那时觉得牵手是件顶浪漫的事，要酝酿好久才敢。
谁能想到，这一牵就是二十一年。
头几年，牵手是甜蜜的。走在街上总要挨着，手指扣着手指。有次去菜市场，他一手提菜一手牵我，碰到卖糖炒栗子的，他松开手去掏钱，我竟觉得空落落的。他笑我：“才分开三秒钟。”然后把热乎乎的栗子塞进我手里。
儿子出生后的那几年最累。我整天围着孩子转，他忙着挣钱养家。有段时间，我们好像忘了怎么牵手——我总抱着孩子，他总拎着公文包。直到某个深夜，孩子发烧，我们急匆匆赶去医院。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说：“别怕，有我呢。”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在发抖。
人到中年，牵手的意味变了。不再是热恋时的悸动，更像是确认彼此还在的方式。前年我妈生病住院，我在医院陪护了一个月。每天傍晚他来送饭，总会先牵一下我的手，问：“今天怎么样？”不需要多说什么，掌心传来的温度就是全部答案。
他的手也变了。年轻时修长有力，现在关节粗大了些，掌心的茧子厚了。这双手给我们娘俩做过无数顿饭，修过漏水的龙头，给发烧的儿子擦过身子，也在我父亲去世时紧紧搂住我的肩膀。我常开玩笑说，你这双手啊，从文艺青年变成了劳动人民。他憨憨地笑：“劳动人民的手最实在。”
其实我最懂，这双手的变化里，藏着他为我们这个家付出的一切。
去年冬天特别冷，我的老毛病关节炎又犯了。每天晚饭后散步，他都会先把我的手捂热了再出门。路上风大，他就把我的手塞进他的大衣口袋。邻居见了笑我们：“还跟小年轻似的。”他也不解释，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些。
上个月，我们参加了朋友孩子的婚礼。看着新郎新娘交换戒指，他在桌下悄悄握住我的手。我转头看他，发现他眼角有泪光。回家路上他说：“想起咱们结婚那天了。”就这一句，再没多说。但我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想起了我们是如何从青涩走到今天的从容。
二十一年的婚姻教会我，牵手这个动作，热恋时是本能，过日子却需要用心。不是每对夫妻都能在二十一年后还保持这个习惯的。它需要两个人都有伸手的意愿，也都有接住的温柔。
昨天从超市回来，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总是牵我的手？”他正把买来的东西一样样归位，头也不抬地说：“习惯了，不牵着总觉得少点什么。”
这个答案真不像电视剧里的台词，没有山盟海誓，却让我站在厨房门口愣了神。是啊，习惯了——这大概是对婚姻最朴素的注解。我们的爱情早已化作无数个习惯：习惯他睡前给我掖被角，习惯我把药盒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习惯彼此的存在就像习惯呼吸。
晚饭后，我们又去散步。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还是牵着我的手，慢慢地走。这条路我们走了二十一年，从黑发走到两鬓斑白，从急促走到从容。我知道，前方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但只要这双手还牵着，我就什么都不怕。
二十一年了，牵手的动作早已融入骨血。它不是仪式，不是承诺，只是我们之间最平常又最珍贵的对话——当言语都显得多余时，还有掌心贴着掌心的温暖，告诉我们：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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