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个闷葫芦,一天说不了三句话,所有的力气都用在那一亩三分地上。我娘身子弱,可里里外的活儿一样没少干。记得最清的是我八岁那年,看见邻村孩子背着书包上学,我拽着娘的衣角问:“娘,我能去念书不?”娘没说话,只是摸着我的头,眼圈红了。那天晚上,我听见爹在院子里抽了一夜的旱烟,烟锅磕在石头上,一声接一声。
后来,村里小学的老校长找上门来,说这孩子机灵,不读书可惜了,学费他先垫着。就这样,我成了家里第一个背上书包的人。从家到学校要翻两座山梁,每天天不亮就得出门。冬天最遭罪,棉鞋破了个洞,雪水渗进来,到学校时脚冻得都没知觉了。可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我得念出个名堂来。
十六岁那年,爹在山上采石时摔断了腿。家里顶梁柱倒了,我也就念不成书了。揣着娘塞给我的三十七块八毛钱,还有她连夜烙的十个饼子,我跟着同村的二狗哥去了省城。临走时,娘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风吹起她花白的头发,她就那么站着,一直站到我看不见。
到了城里,我才知道什么叫眼花缭乱。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可这些都跟我没关系。我们住在城乡结合部的工棚里,十几个人挤在通铺上,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第一份工是在建筑工地搬砖,一天十块钱。我年纪小,力气不够,一天下来,手上全是血泡,肩膀肿得老高。晚上躺在硬板床上,浑身疼得睡不着,就想家,想娘做的热乎饭。可第二天天不亮,照样得爬起来。
在工地干了半年,我发现工头记账总是出错,不是多算就是少算。我偷偷用捡来的本子把每天的工都记下来,月底一对,果然差了不少。我鼓起勇气去找工头,把账本摊开给他看。他盯着我看了半天,最后拍拍我肩膀:“小子,有点意思。以后别搬砖了,跟我学看图纸吧。”
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转折。我拼命学,白天跟着工头跑,晚上就着路灯看图纸,把每个符号都背得滚瓜烂熟。三年后,我已经能独立带个小工程队了。那一年我十九岁,在老家能给爹娘寄钱了。
但好景不长,包工头卷款跑了,我们三个月的工钱全打了水漂。那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工友们围着我,一个个眼睛通红。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连准备给爹买药的三百块也拿出来了,可还是差得远。那个冬天特别冷,我们挤在漏风的工棚里,用捡来的纸壳子堵窗户。有个老大哥说:“要不咱散了吧,各找各的活路。”我没说话,第二天一早就出去了。
我在劳务市场站了三天,终于接到一个急活——给一家新开的超市送货。我带着剩下的五个兄弟,三天三夜没合眼,硬是把活干完了。老板很满意,又多给了五百块钱。就是这五百块钱,让我们熬过了那个冬天。
从这件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可以被击倒,但不能被打垮。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想办法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
后来,我成立了自己的装修队。刚开始就两个人,我和在工地认识的木匠老周。我们蹬着三轮车满城跑,看见谁家装修就上去问。第一个活是给一对年轻夫妻装婚房,八十平米,预算只有两万块。我们精打细算,能省就省,最后还倒贴了三百多块钱的材料费。交工那天,小两口特别满意,非要请我们吃饭。看着他们幸福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这比赚多少钱都值得。
口碑就这样一点点积累起来。老客户介绍新客户,小活变成大活。第三年,我们租了个小门面,正式注册了公司。我给公司取名“基石”——做人做事都要像基石一样踏实。
公司刚有点起色,就碰上了金融危机。工程款收不回来,银行贷款到期,工人的工资要发。最难的时候,我把车卖了,把准备买房的首付款也垫进去了。老周劝我:“要不先停一停,等行情好了再说。”我摇摇头:“咱们停了,下面几十号人怎么办?他们的老婆孩子等着吃饭呢。”
那段时间,我天天在外面跑业务,见客户。有一次为了等一个客户,我在他公司楼下站了四个小时。他下班看见我,很惊讶:“你怎么还在这儿?”我说:“您给我十分钟,就十分钟。”后来这个客户成了我们最大的合作伙伴。
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小装修队已经发展成有一百多人的公司。我在城里买了房,把爹娘接来住。第一次带他们坐电梯时,娘紧紧抓着我的手;爹站在二十楼的阳台上,看着下面的车流,喃喃道:“这比咱家那山都高啊。”
去年回家过年,我特意去看了老校长。他已经退休了,头发全白了,可眼睛还是那么亮。我给他带了很多东西,他一样没要,只说:“看到你有出息,比什么都强。”临走时,他送我到村口,还是当年那棵老槐树。他说:“孩子,记住,不管走多远,别忘了你是从这儿出去的。”
我当然不会忘。我忘不了手上第一个血泡的疼,忘不了那个差点过不去的冬天,忘不了娘站在村口的身影。这些记忆就像刻在骨头里,时刻提醒着我: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
现在,我资助了老家十几个孩子上学。每次收到他们寄来的成绩单,我都特别高兴。有个孩子在信里写:“叔叔,我也要像您一样,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
其实啊,成功这条路,真的不是想象中那么光鲜。它是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是用汗水和眼泪浇灌出来的。起点低不要紧,怕的是不敢开始;走得慢也不要紧,重要的是不停下脚步。
这些年,我越来越明白: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那些吃过的苦,受过的累,最终都会变成照亮前路的光。而当你终于走到某个高度,回头看时,最珍贵的不是拥有了什么,而是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我还在路上,还会继续走下去。因为我知道,对于真正想往前走的人来说,永远没有真正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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