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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苹果熟,没他共采摘

    那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刚进十月,山风就带上了凉飕飕的劲儿。我家后院那五棵苹果树,是爷爷年轻时种下的,如今树干比我的腰还粗。往年都是爷爷带着我们摘,今年他腰不好,坐在藤椅里指挥:“熟透的都在树梢上,别使蛮力,轻轻一旋就下来了。”

    天还没大亮,我就拎着竹篮往后院走。露水很重,打湿了我的布鞋。苹果的香气混着泥土味儿,清清甜甜的。最大那棵国光果树下,已经落了几个早熟的果子,被夜里的露水浸润着。我捡起一个,在衣角擦了擦,咬下去——咔嚓一声,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嘴里炸开,就是这个味儿,童年的味儿。

    正摘着,隔壁王婶提着篮子来了:“你爷爷今年不上手啦?”我说他腰不行了,在屋里歇着。王婶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啊,我嫁过来时,这些树才一人高。”她边说边利索地摘起来,手一托一转,果子就乖乖落在掌心,像变戏法似的。

    其实摘苹果是有讲究的。太生的涩,太熟的容易烂。要选那种红里透黄、捏着还有点硬实的。阳光晒到的那面最甜,所以得绕着树转着摘。低处的伸手就能够着,高处的就得用上梯子了。我架好梯子爬上去,视野一下子开阔了——整个后院尽收眼底,红彤彤的苹果在绿叶间闪烁,像挂满了小灯笼。

    最高处有个特别红的,我踮着脚去够,梯子忽然晃了一下。就在这时,一双粗糙的大手稳稳扶住了梯子——是爷爷。他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站在树下仰头看我:“小心点儿,别摔着。”他的手还扶着梯子,青筋凸起,那些老年斑在晨光里格外明显。

    “您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着。”

    “躺不住,”爷爷说,“听你们摘苹果的声音,心里痒痒。”

    他指挥我怎么摘那个最高的:“右手托住,轻轻一转,对,就这样。”我照做了,果子乖乖落在掌心,还带着清晨的凉意。这个苹果格外漂亮,红得发紫,像个艺术品。

    “这个给你留着,”爷爷在树下说,“放窗台上,能香好几天。”

    我们就这样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爷爷说起他种这些树那年,刚分到这块地,和我奶奶新婚。“你奶奶最爱吃苹果,”他的声音忽然轻了,“她说等树长大了,就有吃不完的苹果了。”

    奶奶在我出生前就走了,我没见过她,只知道照片上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爷爷很少提起她,但每年摘苹果的时候,总会说起一些片段。

    “第一年结果子,就结了七个,”爷爷笑了,“你奶奶舍不得吃,说要留着过年。结果放到腊月,都皱皮了。”

    中午,母亲送来刚蒸好的馒头和稀饭。我们就坐在果树下吃。爷爷胃口很好,就着咸菜吃了两个馒头。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他花白的头发上跳跃。有片叶子落在他肩上,我伸手替他拂去。

    “叶子开始落了,”爷爷抬头看看天,“再过几天,就该下霜了。”

    下午,堂哥堂姐们都来了,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孩子们在树下跑来跑去,抢着捡最红的苹果。三岁的小侄女举着一个比她拳头还小的青苹果跑来:“叔叔你看,我摘的!”大家都笑了。母亲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布袋,开始分装苹果——这袋给城里的舅舅,那袋给隔壁孤寡的李奶奶,最大的要留给来拜年的亲戚……

    我继续在树上摘着,看着树下忙碌的家人,忽然明白了爷爷为什么年年都亲自摘苹果。这不只是在收获果实,更像一种仪式——把夏天的阳光、雨露,还有全家人的笑声,都收进这一个个圆滚滚的果实里。

    傍晚时分,我们摘完了所有树。二十多个箩筐整齐地摆在后院,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果香。爷爷拄着拐杖,慢慢走过每一筐,伸手在里面轻轻翻动,像在抚摸孩子的头。

    “今年收成不错,”他满意地说,“比去年多了两筐。”

    其实我知道,去年也是这么多。他只是记不清了。

    天快黑时,我扶爷爷回屋。他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看看后院的苹果树。树叶在晚风里沙沙响,像是在和我们道别。

    “明年,”爷爷在门口站住,“明年咱们早点摘,赶在下霜前。”

    我点点头,心里却一阵发酸。明年的这个时候,这些树还会结满果子,可扶梯子的那双手,还能像今天这样有力吗?

    那个最红的苹果,我确实放在了窗台上。它香了整整一个星期,整个房间都是甜甜的。后来慢慢皱缩,母亲说要扔掉,我没让。直到来年春天,它还在我书桌上,虽然干瘪了,凑近了闻,依然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如今又到秋天了。窗外的苹果树依旧果实累累,可扶梯子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我学着爷爷的样子,教女儿摘苹果:“右手托住,轻轻一转……”她兴奋地在树下跑来跑去,像我小时候一样。

    我留下一个最红的苹果,放在窗台上。阳光照进来,苹果泛着温暖的光泽。忽然明白,爷爷留给我们的,不只是这几棵苹果树,更是这摘苹果的秋天——那些清晨的露水,那些树下的笑声,那些关于等待和收获的最朴素的道理。年复一年,当苹果熟了的季节,我们就会想起,曾经有个人,教会我们如何轻轻托住一个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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