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经典
开门的是他。看见我大包小包的样子，他愣了一下，侧身让我进去。“来就来，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屋里和他描述的一模一样——米色的沙发，阳台上郁郁葱葱的绿萝，电视柜上摆满的全家福。他妈妈从厨房探出头，系着那条他说过无数次的碎花围裙。“阿姨好。”我赶紧递上桂花糕，“听说您喜欢这个，就买了一点。”
“哎呀，太客气了。”她接过盒子，随手放在餐桌角落。那里已经堆了不少东西——果盘、报纸、几瓶没开封的调料。桂花糕很快就被淹没了。
他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我连忙拿出普洱茶。“叔叔，这是给您带的。”
老人摘下老花镜，仔细看了看茶叶，点点头：“不错。”然后继续看报。茶叶被放在茶几下层，和他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挤在一起。
我坐在沙发上，双手不知该放哪里。他给我倒了杯水，挨着我坐下。我们聊着天气，聊着我的行程，聊着一切无关紧要的事。可我的眼睛总忍不住瞟向餐桌角落，瞟向茶几下层——那些我精心挑选的礼物，像误入别人家的流浪猫，局促地缩在角落里。
“带你看看我小时候的照片吧。”他大概看出了我的不自在，拉着我走进他的卧室。书架上整齐排列着他从小到大的照片，他指着其中一张光屁股坐在澡盆里的：“这是我三岁的时候，你看多胖。”
我笑了，心里却泛起细细的疼。这些故事他都跟我说过，在无数个深夜的电话里，在散步时紧握的手心里。他说妈妈总爱讲他小时候的糗事，说爸爸虽然严肃但会偷偷给他塞零花钱。他说这个家就像一棵老树，年轮里刻着所有的喜怒哀乐。
可现在我真的站在这棵“树”下了，却像个偶然路过的游客。
吃饭的时候，他妈妈不停地给我夹菜，“多吃点，看你瘦的。”很周到，周周到让我觉得，我只是个需要被礼貌对待的客人。
“妈，她不爱吃香菜。”他突然说。
他妈妈正要往我碗里夹的香菜停在半空，“哦，是吗？那吃这个。”筷子转向了清蒸鱼。
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裂开了。原来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知道我不爱吃香菜，知道我的局促，知道我的礼物像多余的装饰。可他为什么不早一点说？为什么不在我挑选礼物的时候告诉我，其实什么都不用带？
饭后，他小侄女跑过来翻我的包，发现了那个会唱歌的布娃娃。小姑娘眼睛一亮，抱着娃娃不肯撒手。
“叫阿姨。”他妈妈说。
小姑娘怯生生地喊了声“阿姨”，然后把娃娃紧紧搂在怀里。娃娃开始唱歌，是那首我练了很久才学会的童谣。可在这个充满饭菜香和电视声的客厅里，那歌声显得那么单薄，那么不合时宜。
他送我下楼时，雨已经停了。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天……谢谢你爸妈的招待。”我说。
他停下脚步，看着我：“其实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家就是你家。”
就是这句话，让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我低头看着手里空了的礼品袋——来时满满当当，现在只剩这些花花绿绿的包装纸。
“我知道你是想让他们开心。”他轻轻拿过那些包装纸，扔进垃圾桶，“但真的不用。他们喜欢你，不是因为你会挑礼物。”
是啊，我早该明白的。那些我视若珍宝的礼物，在这个家里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摆设。这个家有自己的节奏，自己的味道，自己的语言。而我像个笨拙的学生，带着自以为是的参考答案，却发现根本找不到题目在哪里。
后来我们再回去，我开始学着空手而去，满心而归。帮他妈妈剥蒜，听他爸爸讲年轻时的故事，陪小侄女玩积木。慢慢地，餐桌角落不再是我的禁区，茶几下层也敢伸手去拿遥控器。有一次他妈妈感冒，我熬了粥，她吃完后说：“比桂花糕对胃口。”
原来，真正融入一个家，不是靠双手提满礼物，而是靠一颗愿意停留的心。那些我曾经视作多余的礼物，其实是我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屏障——我以为需要凭借它们才能被接纳，却忘了最珍贵的礼物，是我愿意坐在这个客厅里，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现在每次离开，他妈妈都会往我包里塞各种东西——自己腌的咸菜，刚蒸的包子，甚至是一把新鲜的葱。“路上吃，”她说，“下次早点来。”
我提着这些零零碎碎走在回家的路上，不再觉得它们多余。因为它们不再是礼貌的客套，而是家的味道。而那个曾经提着大包小礼、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我，终于明白——家不是用礼物叩开的门，而是用时间熬成的汤，慢火细炖，才能品出真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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