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经典芒果经典

我生病时他给我擦身换衣服

    那是我病得最重的一次。

    高烧反反复复,像潮水一样,退下去一阵,又猛地扑回来。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软绵绵地陷在床褥里,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没有。意识也是迷迷糊糊的,时而在滚烫的现实中煎熬,时而又跌入光怪陆离的梦境。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黏腻的汗水把睡衣浸得透湿,紧紧贴在皮肤上,像裹了一层湿冷的苔藓,难受极了。

    不知是夜里几点了,我半睁开眼,看见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床头那盏昏暗的台灯,把他疲惫的影子拉得好长。我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他立刻就惊醒了,像是身上安了专门感应我的雷达。

    “醒了?”他俯过身来,声音沙哑,带着没睡醒的混沌,但眼神里的关切却是清亮的。他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那掌心粗糙而温暖。“还是烫。身上汗得厉害吧?得擦一擦,换身干爽的衣服,不然病更难好。”

    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心里是说不清的抗拒和难为情。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像照顾孩子一样被伺候。我想说“不用”,可连摇头的力气都凑不齐。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什么也没多说,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安抚一个闹别扭的孩子。“听话,擦一擦会舒服很多。”说完,他便转身去了卫生间。

    我听着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是他在水盆里调温水。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让人安心。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个红色的塑料盆出来,盆沿搭着一条崭新的白毛巾,腾腾地冒着热气。他把水盆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又转身去衣柜里,仔仔细细地给我找了一套我最喜欢的、最柔软的那套纯棉睡衣。

    准备工作做完了,他站在床边,却好像有片刻的迟疑。灯光下,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庄重。他先帮我掖了掖被角,然后轻声说:“来,我们先侧一下身,把湿的脱下来。”

    他弯下腰,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托起我的脖颈和后背,另一只手帮我翻身。他的动作很慢,极其轻柔,生怕弄疼了我。解开睡衣扣子的时候,他的手指有些凉,碰到我滚烫的皮肤,我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他立刻停住手,问:“凉着你了?”

    我摇摇头,闭着眼,不好意思看他。

    湿透的睡衣终于被褪了下来,接触到空气,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紧接着,一块温热的毛巾就覆盖了上来。那温度恰到好处,不烫不凉,像一股暖流,瞬间熨帖了每一寸焦躁的毛孔。他从我的脖颈开始,沿着脊背,一点点,慢慢地擦拭。毛巾擦过的地方,带走了一层黏腻,留下了一片清爽。

    他的动作那么仔细,那么专注。擦到手臂内侧,擦到每一个指关节,甚至小心地展开我的手掌,连掌纹都仿佛要一一抚平。我闭着眼睛,感受着那温热的触感在皮肤上游走。这不像是在完成一项护理任务,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我发烧时,母亲也是这样,用温热的毛巾,一遍遍地给我擦身子。那时候觉得理所当然,此刻,在这寂静的深夜,被另一个人如此珍重地对待,鼻腔里猛地一阵发酸。

    擦完后背,他帮我重新躺好,盖好被子,只露出要擦拭的前胸和手臂。他的目光始终避开着,尽可能地维持着我的体面。可正是这种小心翼翼的“回避”,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我感到被尊重。

    换上那身干爽柔软的睡衣时,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从泥泞里捞起来,重新收拾干净、妥帖安放的小动物。身体的沉重和黏腻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松快和温暖。

    他端起那盆已经变凉的水,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看着我,眼神里是纯粹的欣慰,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好了,睡吧。这下应该能舒服点。”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想说“谢谢”,想说“辛苦你了”。可这些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终究觉得太轻,太客套,配不上他刚才那份沉甸甸的、无声的守护。最终,我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他垂在床边的手指。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反手将我的手握在掌心,紧了紧,然后塞回被窝里。“快睡。”他声音低沉。

    我重新闭上眼睛,高烧带来的眩晕感似乎也减轻了许多。身体是清爽的,心里是滚烫的。那一刻,我无比具体地触摸到了“相依为命”这个词的温度。它不是什么海誓山盟,也不是什么花前月下,它就是在我最狼狈、最脆弱、最不堪的时候,有一个人,不怕麻烦,不嫌脏累,愿意用他最朴素的行动,为我擦去一身泥泞,换上一身洁净,然后守在我身边,等我慢慢好起来。

    后来,我常常会想起那个夜晚,想起那盏昏暗的灯,那盆温热的水,那条白毛巾,和他那双有些笨拙却无比温柔的手。世间的道理有千千万,但在那一刻,我懂得了最深刻的一条:爱,有时候真的不需要太多言语,它就是深夜的一盆热水,和一次心甘情愿的俯身。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芒果经典 » 内容均为网友投稿,不排除杜撰可能,仅可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