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经典
“小李，今天先把牛奶区的临期品处理一下。”主管递过来一张清单，“都在后面第三个货架，总共二十七箱，搬到前面的促销区。”
我接过单子，心里咯噔一下。二十七箱——比平时多了近一倍。走进冷库，果然看见那些熟悉的蓝色箱子整齐码放着，像等待检阅的士兵。每个箱子上都用黑色记号笔标着日期：还有三天到期。
抱起第一箱时，冰凉的纸板透过手套传来丝丝寒意。这是本地产的鲜牛奶，玻璃瓶装，瓶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我记得很清楚，这批货是上周三到的，当时还特意检查过瓶盖是否密封完好。现在它们即将结束短暂的“生命”，被移到促销区，以半价寻找最后的归宿。
搬到第十箱时，手臂开始发酸。纸箱边缘在掌心勒出红痕，但我没有停下。这些牛奶让我想起老家那头花白相间的奶牛，每天清晨，母亲都会蹲在它身旁挤奶，温热的奶汁溅入铁桶，发出有节奏的声响。那时我总嫌鲜奶有股腥味，非要加勺白糖才肯喝。现在想来，真是辜负了那份新鲜。
促销区在超市入口右侧，这里总播放着轻快的音乐，货架上方挂着醒目的红色价签：“买一赠一”、“限时特惠”。我把牛奶一箱箱拆开，仔细擦拭每个瓶身，让它们看起来干净诱人。摆货是有讲究的——要把生产日期较早的放在外侧，较晚的靠里，这样顾客会先拿走快过期的。摆到最后一排时，我发现一箱酸奶的包装有些破损，便单独拿出来，准备下班前买走。不能让它白白浪费。
上午十点，超市迎来第一波客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在促销区前驻足，她拿起一瓶牛奶，凑到眼前仔细查看日期，眉头微微蹙起。
“阿姨，这奶还有三天才到期呢。”我上前说道，“现在买特别划算。”
她摇摇头：“三天喝不完啊，家里就我一个人。”
我想到仓库里那些即将被处理的牛奶，心里突然不是滋味：“您可以分给邻居，或者做成酸奶，能多放两天。”
老太太眼睛一亮：“你会做酸奶？”
“我母亲教过我，很简单的。”我详细告诉她方法——牛奶加热到微烫，加入两勺现成酸奶，保温发酵八小时。她认真听着，不时点头，最后竟一口气买了四瓶。
“谢谢你啊，小伙子。”她笑着离开，“我孙女最爱喝酸奶了。”
望着她的背影，我突然觉得手上残留的凉意都变得温暖起来。
中午轮休时，我在员工食堂遇见负责报废的老王。他正抱怨今天又要处理多少临期食品。我忍不住问：“那些牛奶，最后都怎么处理？”
“能捐赠的捐给福利院，其他的……”他耸耸肩，“按规定销毁。”
我想起上周捐赠的那批牛奶，福利院的孩子们收到时欢呼雀跃的样子。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甚至把空瓶子珍藏起来，说那是她喝过最甜的牛奶。
下午的工作依旧忙碌，但我对每箱临期牛奶都多了一份特别的关注。整理时，我会想象它们最终会去往哪个家庭，会成为孩子早餐杯中的温暖，还是老人睡前安神的饮品。这种联想让重复的体力劳动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临近下班时，我特意绕到促销区看了看。早上还堆得满满的货架，现在只剩下寥寥几箱。导购员说，今天的临期牛奶卖得特别快。
回到更衣室，脱下工装，那股消毒水味似乎不再刺鼻。镜中的自己，头发被冷库的寒气打得有些潮湿，脸颊却因一天的忙碌泛着红光。
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路过一家便利店，我看见一个年轻母亲正在挑选打折牛奶。她仔细比对日期后，把两盒放进购物篮，剩下的一盒，她犹豫片刻，又拿了回去。
若是以前，我可能会觉得她太过计较。但现在我明白，每一盒牛奶都有自己的旅程——从牧场的青草芬芳，到加工厂的严格杀菌，再到货架上的静静等待。它的价值不在于价格标签上的数字，而在于能否在最好的时光里，完成滋养生命的使命。
推开家门，厨房飘来饭菜香。桌上放着一盒今天刚从超市买的牛奶，母亲抱怨说：“这么晚才回来，牛奶都要放凉了。”
我笑着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乳白色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润。这一刻，我忽然理解了这份平凡工作的全部意义——不只是把临期品移到促销区，而是让每一份即将到期的美好，都能找到珍视它的人。
就像这些牛奶，哪怕只剩三天新鲜，也值得被认真对待，温柔相送。因为在它们短暂的保质期里，盛放的是奶牛沐浴过的阳光，是牧草汲取的雨露，是每个环节中人们付出的辛劳。而我的工作，就是守护这份易逝的新鲜，直到它抵达某个需要温暖的胃，或渴望甘醇的心。
夜色渐深，窗外霓虹闪烁。我躺在床上，想着明天又要迎接哪些新的临期商品，想着如何让它们各得其所。这个念头让我感到踏实——在这个物质过剩的时代，能成为减少浪费的一环，哪怕只是微小的力量，也值得骄傲。
闭上眼睛前，我默默计算：二十七箱牛奶，假设每箱六瓶，总共一百六十二瓶。如果每瓶都能被及时喝掉，就意味着有一百六十二个清晨或深夜，会有人因这份恰到好处的优惠而展露笑颜。
这，大概就是理货员最朴素的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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