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经典
“来，张嘴。”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勉强睁开眼，看见他右手端着一个小小的白瓷勺，里面是棕黑色的药液，不多，刚好铺满勺底。他的左手虚虚地托在勺子下面，怕万一洒了。我没动，实在是没力气。他也不催，就那么举着，胳膊稳稳地悬在半空，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不耐烦，只有一种沉静的等待，仿佛他天生就是来做这件事的，举一个小时，一个下午，甚至一整天，都没关系。
我终于微微张开了嘴。他把勺子边缘轻轻靠在我下唇上，然后手腕极其缓慢地一倾，药液便滑入了我口中。是苦的，我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像早有预料似的，立刻从旁边拿起准备好的温水杯，将吸管凑到我嘴边。“喝口水，压一压。”我吸了一小口，温润的水流冲淡了那股令人不快的味道。他看我咽下去了，才把水杯拿开，然后用指尖捏着一小块剥好了的冰糖，塞进我嘴里。一瞬间，清甜在舌尖炸开，驱散了所有苦涩的余孽。
这一套动作，他做得行云流水，精准得像排练过无数遍。喂一勺药，喂一口水，塞一颗糖。周而复始。
我病的那些天，他每天要重复这套动作三次。早晨、中午、晚上。我因为难受，有时会变得很不讲道理。有一次，大概是药太苦了，我别过头，闷声说：“不吃了。”
他愣了一下，没说话，把勺子放回碗里。他没有劝我“良药苦口”，也没有说“不吃药病怎么会好”之类的大道理。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掉我鼻尖上渗出的细汗，然后，极其缓慢地、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肩膀，就像哄一个不肯睡觉的婴儿。
房间里很安静，只听得见他手掌落在我肩胛骨上的轻微声响，和他平稳的呼吸声。那种无言的陪伴，比任何言语都有力量。我心里的那点烦躁和委屈，就在那一下下的轻拍中，慢慢消散了。过了十来分钟，我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了，小声说：“……我渴了。”
他立刻端起水杯，喂我喝水。喝完水，我没再说什么，他也没问，只是重新端起药碗，舀起一勺，依旧那样稳稳地举到我面前。这一次，我顺从地张开了嘴。
夜里我咳得厉害，他会立刻惊醒，翻身坐起，一只手扶住我的背，另一只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止咳糖浆。在黑暗中，他看不清刻度，总是先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对着瓶身上的小格子照得清清楚楚，才小心地倒进量杯。他喂我喝完，会让我靠在他身上，继续拍着我的背，直到我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绵长，他才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平，自己再躺下。有时我一夜要折腾两三次，他也从不抱怨，每次醒来，那套动作都是一样的细致、稳妥。
我记得有一次，我半夜发起高烧，浑身滚烫，却又觉得冷，止不住地哆嗦。他给我量了体温，三十九度五。他翻箱倒柜找出退烧药，那药需要混在水里喝。他用温水冲开，用小勺一点点搅拌，直到粉末完全溶解。我烧得迷迷糊糊，牙关都有点紧，药喂进去一半，洒出来一半。他也不急，放下碗，拿来温热的毛巾，先细细地给我擦干净嘴角和脖子，然后重新冲了半杯药，再次一勺一勺地，极其耐心地喂给我。他的动作始终那么轻，那么柔，仿佛我是一件极其珍贵又极易破碎的瓷器。
那碗药，吃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吃完药，他又用酒精棉片一遍遍擦拭我的手心、脚心，帮我物理降温。我半梦半醒间，能感觉到他忙碌的身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让人安心的、干净的气息。后来，烧退了，我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醒来，看见他靠在床边的椅子上睡着了，眼下一片乌青，手里还松松地攥着一块毛巾。
那些细碎的瞬间，串联起了我整个病中的时光。他的耐心，并不体现在什么惊天动地的行为上，它就藏在那稳稳举着的勺子里，藏在随时备好的冰糖里，藏在黑暗中精准照亮刻度的那束手机微光里，藏在那一下下无声的轻拍里。他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也没有讲过任何照顾病人多么辛苦的言论。他只是在那里，用行动把一件原本苦涩、麻烦的事情，变得可以忍受，甚至带上了一点被精心呵护的甜。
病好了之后，生活重回正轨，忙忙碌碌。我们之间，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相处模式，会为晚上吃什么拌嘴，会一起窝在沙发里看无聊的电视剧。那段时间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像一页被翻过去的书章，我们很少再提起。
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自那以后，我每每看到白瓷勺，看到冰糖，甚至闻到那股熟悉的药味，心里都会泛起一阵柔软的涟漪。我深刻地理解了，所谓温柔，所谓耐心，并非与生俱来的天赋，而是一种选择。是他在我最脆弱、最不堪、最不讨人喜欢的时候，选择了放下所有的急躁，用他的沉稳，接住了我的全部慌乱和不适。
如今，每当生活中遇到什么让我焦躁不堪的事情——比如一个怎么也无法修复的程序bug，或是与人沟通陷入僵局——我偶尔会想起他喂我吃药的那个画面。那稳稳举着的勺子，那份沉静的等待，像一种无声的告诫，让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慢下来，没关系。
他给我的，不仅仅是病中的照料，更是一种底色的力量。那力量告诉我，无论世界多么兵荒马乱，总有一个人，会用他最大的耐心，为你稳住一方小小的、安宁的天地。而这，大概就是我能想到的，最深沉的爱意了。它不用挂在嘴边，它就藏在那一勺药、一颗糖，和那无数个默默陪伴的夜晚里。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芒果经典 » 内容均为网友投稿,不排除杜撰可能，仅可一观。
热门排行
阅读 (143)
1在跨境电商做选品：从踩坑滞销到爆单的选品逻辑阅读 (132)
2曾共看的日落，成单人余晖阅读 (132)
3市场调研助理：协助项目的问卷整理阅读 (131)
4面包厂工人：给刚出炉的面包贴生产日期标签阅读 (103)
5从外卖员到创业老板，他用汗水换来了成功